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三章(05)重陽節近多風雨

作者 ︰

一曲終了,清瓊只覺得心里猶如一片死灰。清玨是否能夠體諒自己,似乎也已經沒有那麼重要。她能夠做的,甚至本來是不能夠做的都已經做完,其余的事情,也就都隨天命去就是。清瓊將玉簫放在清玨手中,最後看了她一眼。清玨的臉上說不出是什麼神情,她看不明白,也不想再去深究。清瓊轉身離去,心里只是想,這韓丞相府,她也不該再留了。或許她的余生,就會像在玉暉峽訣別之後的那些日子,孤身來往。只是這一回,她再也不知最後會歸去何處了。

清瓊離開之後,韓勁節也出了半晌的神。這個忽然來到自己眼前的女子,打破了自己所有的布局。只是他卻不能不佩服她的勇氣和決斷。這是他精心籌謀的棋局中出乎他意料的一枚棋子,這一局,到底是他輸了。其實這麼多年,他自己以為掌控了人心,卻始終忘記了重要的一點,心意有時連那人自己也都未必明了,卻在最為緊要的時候顯露出來,改變了所謂的定局。

韓勁節望著遠去的清瓊的背影良久,又轉過眼凝視著清玨。她在府里的這些日子,安靜得像是一個昔日的影子,讓他幾乎忘了,她當初是在怎樣得混亂里,孤身一人站在自己的門前。她並不屬于這里,盡管他將她仔細收藏起來,就像收藏著那些舊年的字畫,不為外人所知。可是誰又知道,她會不會在某一日,做出改變他的棋局的舉動呢?就好像當年,她的母親曾經做過的那樣。

韓勁節又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他並沒有看清瓊,也沒有看自己,只是一直凝望著手持玉簫,低頭不語的清玨。信知的眼神叫他覺得陌生,卻又叫他覺得熟悉。那是在勁節身上不曾出現過,卻在無數人,包括自己的臉上出現過的的神情。韓勁節心里長長嘆了一口氣,也不招呼一聲,便轉身離去了。往後的事情,他也無能為力。縱然他布下天羅地網,這世上的事,終究不盡如人意。如此想來,倒不如隨他們去罷。他只能等待,看著這夾竹桃花下的相逢,這一回會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清瓊一路往自己的居處走,只覺得暗夜之中,有無數雙眼楮正在看著自己。清瓊假作不知,走過丞相府的小小蓮池,獨自走上小小一座白玉拱橋,俯身下忘,只余殘荷枯梗,在月光下顯得身影瘦削詭秘。忽然一陣風動,岸上的銀杏樹那羽扇一樣的葉子紛紛而落,在水上蕩起一片片的漣漪,又隨波漸漸遠去。清瓊覺得身上一陣寒意襲來,忍不住站了片刻。原來秋已經這樣深了。

清瓊抬頭望著夜空,風送雲至,原本明澈的月也被擋住半邊,在雲朵邊上勾出一線亮白的邊。地下自己的影子也模糊了,只看得出影影綽綽的一個輪廓。風一陣一陣地緊了起來,清瓊抬起手環抱雙肩,卻還是擋不住這樣的冷。就連四周的香氣也是冷的,枯荷的氣味,衰草的氣味,還有更遠處初開的菊花香,滲在這涼風里,帶著水汽,沁著月光,叫人周身都覺得冷。

清瓊又站了半晌,只覺得這樣的冷,倒叫人覺得心里平靜了許多。忽然想起了一句,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這樣的句子,也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就好像每一字,都刻在自己的心里。事到如今,她終于能夠對自己坦言,她從不如自己想象的坦蕩瀟灑。每一個獨立中宵的夜,其實都是難捱。清瓊心里苦笑,就算承認了這一點,又有什麼用呢?日後還有無數個這樣的夜,只是她再不要為了誰,獨立中宵,只余自苦。這一夜冷得透了,或許從此以後,她就能清醒起來,就當做大夢一場。

忽然水上傳來一陣笛聲,伴著寒香冷月,在寂靜的夜里向自己襲來。所吹的曲子並不合景,乃是一曲梅花落。笛聲舒緩平靜,似乎如這清風明月一樣,分明就在眼前,卻又無跡可尋。清瓊一听,卻整個人都怔住了,站在橋上循聲遠望。面前的輕紗遮蔽了視線,她急切地將面紗卷起,卻只見月下寒塘,枯荷寂寂,隔岸樹林幽深,樹影森然,絲毫不見吹笛的人的蹤影。

但她知道那是誰。他就在那里,在對岸的某一處,在月光投下的暗影里吹笛。吹得不是踏莎行,而是梅花落。清瓊不知這意味著什麼,只覺得心跳得厲害,卻又無法思考。她獨自站在橋上,幾乎覺得渾身發軟,雙手扶住玉闌干,仍舊覺得無力支撐。她從不曾覺得如此軟弱,生死一線的時候,她也不曾如此。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懼。這兩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笛聲忽然停了,像響起的時候那樣突然,忽然就消失在了夜風里。還是那般的月色,那般的寒香,那般的樹影,卻不見了笛聲。夜那麼靜謐,就連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見了。清瓊明知道這夜里藏了許許多多的人,可不知為什麼,他們都不曾說話,不曾走動。就像是他們和自己一樣,在等著這笛聲重新響起來。可是過了許久,卻仍舊是一片岑寂。荷塘四周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風將樹葉卷起又落下,落在她腳邊的細微響動。

還有一個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跟我回去罷。」清瓊一震,卻不敢回頭看。她知道他在自己身後,就像這笛聲一樣,忽然就來了,在自己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可是她不敢回頭去看他,唯恐一回過頭去,他就會像笛聲一樣消失不見,像出現時候一樣突然。她不回頭,只是顫抖著問,「去哪里?」

身後的人沉默了良久,在她幾乎以為他已經走了的時候,她听見了兩個字,「回家。」她無法形容自己听見這兩個字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倒是不可置信更恰當些。分明听得清楚,卻以為是幻夢。她終于忍不住回頭去看他,他就在那里,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靜地看著自己。就好像之間得生離死別,都只是自己的幻覺。他瘦削了許多,和以前不太一樣,眉眼間的神色不再是曾經自己熟悉的惘然,更多了幾分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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