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徽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轉念一想,大約已經知道,眼前這一場驚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自從懸苑一場大火,昌平王妃仙去,昌平王悲痛莫名,再次抱病。懷蓉失蹤,文崎遠去,那一日之後,敦煌城里,做主的只有縴雨郡主的夫君任連雲。只是任連雲獨力難支,也是力不從心。
當初敦煌內亂,高鴻、高逸川父子暗斗,叫懷慕漁翁得利,扶高羽做了昌平王。懷慕捉住高鴻之後,便交由高羽,在任連雲與縴雨郡主的婚典之後,以謀逆不孝之名,在敦煌城頭當眾問罪,為保全王族體面,賜了一杯毒酒,當場殞命。
然高逸川雖只有高鴻、高羽兩個兒子,然而高鴻年歲已長,妻妾所出兒孫並不在少數,如何處置,實在是一樁難題。懷慕把此事一樣交由高羽、玲瓏處置。彼時高羽心知自己乃是傀儡之王,這些人雖是自己的子佷血親,他卻也是無力回護,心灰意冷之下,悉數交給了玲瓏。
玲瓏本來的意思,只覺得這些人皆是潛在的危險,合該一起殺了干淨,然而想起自己幼年被追殺,期間顛沛流離、惶惶不可終日的慘狀,最終還是心軟,只道首惡已除,其余從犯並未問罪,只將高鴻諸多兒孫,年長者送往偏遠荒涼的所在終身軟禁,年幼者送往大漠各部為人質。一時之間,高鴻一脈偌大的宮殿空無一人,敦煌王宮之中,真正高氏一族的,只剩下了高羽與縴雨兄妹。
然而高鴻身為昌平王世子多年,到底根基深厚,雖兵敗身死,卻仍有殘余勢力趁亂逃出敦煌,一入大漠,也是無從追擊。這些人咬牙收爪,一直等待著復仇的機會。在來的路上,董徽曾見文收到一封敦煌的書信,來人與文說起,那些被送往大漠各部的高鴻的幼子、孫輩中,有一位被人救走,不知去向。
那時候董徽就隱隱察覺到,高鴻的勢力,真正屬于昌平王高氏的勢力,只怕是要復蘇了。只是不曾想,這一日來的這樣快。
想到此處董徽也就明白了這一行人的真正用意。如今敦煌城守衛空虛,正是高鴻一脈勢力抬頭的最好機會。自己一行人,準確的說,是文與裴梁,正是來填補這一空缺的。所以,將自己一行人在入城之前劫持甚至滅口,對于高鴻一派而言,是大大有利。
董徽冷靜下來又想,高鴻一派雖與蓉城有深仇,然而在這亂世里,人人都不能有十足的勝算,都或者有朝一日要與他人聯盟,即使是昔日的仇敵。所以就算自己一行人落在他們手中,也未必就會斬盡殺絕,不留一絲一毫的退步。自己身為女子,更不會有多少威脅,所以多半不會殞命,多半只是被拿住了做人質。然而自己又並非上官王族,只是一個尋常貴家女子,對于這些人的價值,遠遠不及懷蕊。若是一味反抗,只怕就有性命之憂。
想到此處,董徽向對面的人笑了一笑,抬手示意自己並不會有何異動,也不會開口說話。那人的眼楮里閃過一絲驚訝,卻也沒有什麼動靜。過了半晌,董徽忽然听得一聲響動,那人似乎支起了身子坐著,一雙眼楮離自己更近了些,眼里卻多了一絲探究和玩味,像是想看清自己的神色,那舉動讓董徽忍不住地往後靠了靠,然而避無可避,卻又不肯示弱,只鼓起勇氣與那人對視。
董徽听著外頭的刀兵聲不絕,卻並不能得知戰況如何,誰勝誰負,偶然能听得見文與裴梁的一聲呼喝,想要仔細分辨,卻又捕捉不到了。至于懷蕊,更不知道是怎樣一種情景。董徽心里著急,卻說不出話來,雖然強作鎮定,但時間一長,一雙眼楮里卻難免露出了一點恐懼不安,盡數落在了對面人的眼中。那人的眼神中又閃過一絲笑意,往後退了退,垂下眼楮,不再瞧著董徽。
董徽只覺得周身的壓力一輕,忽然發覺,自己周身已經被冷汗濕透了,一顆心跳躍不止,董徽一瞬間覺得,四周的聲響全都消失了,只听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如釋重負,卻又瞬間失去了方才對視的勇氣。這里的一片昏暗,倒像是給了她某種庇護似的。董徽低了頭,不願再去看,也不願再去听。
她忽然明白過來,自己是這樣的孤立無援。外頭的人不知道她的情況,而她自己也毫無月兌離的勇氣。就連那最後一點的尊嚴,強裝出的勇敢,也耗盡了她全部的心力。董徽苦笑起來,自己何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景呢?那些刀光劍影,鐵馬冰河,在她的世界里一直都是兄長們口中的傳說罷了。她听見外頭那樣精彩的世界,想要走出來看一眼,此時才忽然發現,原來離開了蓉城,離開了親人的保護,她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那些在蓉城中獲得的贊譽,美麗,端莊,智慧,在這樣生死攸關的剎那里頭,完全派不上用場。
董徽忽然想,不知在外頭的懷蕊,那個一路上策馬揚鞭,滿面微笑的年輕姑娘,遇到這樣的驚變,又是怎樣的一種反應呢?置身在刀劍之間,那一襲紅衣,會不會頃刻就染上了血色?她會不會畏懼膽怯?還是會展現出王族的氣魄?她听不見懷蕊的聲音,也許她已經逃月兌,也許她已經死了。
忽然听見耳邊一聲低語,「他們來了,我們該走了。」董徽一驚,又听見一聲極低沉的嘆息,「到底還是差了一步,罷了。」說著又听見兩聲輕叩馬車牆壁的聲音,馬車頓時移動起來,卻也不知要去哪里。
董徽心知,坐在馬車上的自己,將要遠離自己熟悉的一切,前途未卜,生死不知,可是卻又束手無策。只听那人的聲音近在耳畔,語氣輕柔,幾乎像是在安慰似的,「姑娘不必擔憂,在下絕不會傷了姑娘的性命,姑娘只需跟在下走一趟,賞玩賞玩我大漠風光,其余一切,不必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