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聞言卻是一驚,「北疆與我蓉城有盟約,我已隱約知曉。然而北疆派人前去,大姐姐又何必親自去呢?」
懷芷聞言反而大笑,「王妃還真是一派天真。我若不去,蓉城眾人豈能相信北疆兵馬是真心相助?我若不去,如何能保證北疆將士血戰之後,不會被什麼人漁翁得利?我若不去,又如何能夠確保北疆之人不會臨陣倒戈,與京城一起來對付蓉城?我若不去,這一局天下之棋,我就只能是一枚棋子。而我,必得要把這棋局,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懷芷的話狂放至極,青羅也怔住半晌。然而細細咀嚼這話里的意思,她卻能夠明白,這里有和親之人的多少辛酸。她無法全然相信蓉城的母族,卻也無法全然相信北疆的竇氏。那些年在北疆,她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如今的綏靖王竇臻,和她之間到底又是怎樣的關系,這些都雲遮霧繞,無人知曉。只有她親自去,她才能夠放心,自己也才能夠放心。
青羅瞬間想得明白,「大姐姐想要親自去敦煌,把蓉城托付于我?為何不是太妃?」
懷芷笑道,「王妃果然聰明。只是這並不是托付,如今,這蓉城是你的,並不是我的,本就該是你親自看著,卻如何能說是托付?我既然要你出山,這些事情,就由不得你不知道。至于祖母,」懷芷嘆了口氣,「她到底已經是老了。」
懷芷話語里的意思,青羅已經明白。這些日子看見封太妃,與自己初嫁的時候,已經太不一樣。歲月的磨蝕,和噩耗的傷心,讓她真的像一個垂暮的老人了。
青羅低了頭,並不說是答應還是如何,忽然道,「這些事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懷芷一怔,半晌才答,「三妹妹受傷醒來之後,給我寫了一封書信。她說昔日曾在你園外瞧見他們二人形跡可疑,但是沒有確鑿證據,並不敢告訴你。礙于你,也並不曾告訴懷慕知道。如今忽然遇刺,覺得事有可疑,所以才寫信稟明。她並不知道懷慕去了玉暉峽,所以這封信仍舊是寄給蓉城的,就到了我的手中。她既然給了一個線索,後面的事情,我一查自然也就知道了。」
青羅卻像是出神一樣,望著被子上白子千孫的花樣,良久才道,「這些事情,王爺自然也是知道的。」
懷芷默然半晌,才又道,「懷慕和董潤要把一切事情瞞著你,不過是想著你既然隱居深山,一應事情不知不問,也就面的叫你知道這麼多傷心。潤玉一切要緊事情都不會知道,至于裴梁,想必他現在也鞭長莫及。就算是還想從你這里得到什麼,他們也有信心將這些事情摒除在你的視線之外。何況,北疆出兵之事還未定,一時半刻,他們想必還不想擾了你的安靜罷。」
青羅微微一笑,「董潤大人刻意阻了大姐姐,卻不曾想,大姐姐還是來了。」
懷芷笑道,「成敗攸關,我自然不遺余力。這棋局剛剛展開,我豈能任由你我落入危局之中?不論如何,我自然會北上敦煌,只是如今你有身子,我卻也不能強你,只是把這情勢告訴你知道。你若是放心,蓉城就擱在這里,自然也有人料理。至于是否安穩,你就躲在這里一概不問,也就罷了。你若是不放心,就只有撐持著起來,把你當初北上救懷慕的那一股子勇氣拿出來,好好守著。不知你決意如何?」
青羅低著頭,半晌不說話。直到懷芷已經快沉不住去,她才慢慢道,「姐姐且先回去,三日之內,我給姐姐一個回話。」
懷芷笑道,「事情緊急,哪里等得了三日?明日晚,我在宜園之中,靜候王妃歸來。」說著竟然也不等青羅回答,就轉身離去了。
青羅也不留,只坐在床上,撫弄著那錦繡輝煌的緞面。半晌,揚聲喊了翠墨。翠墨一過來,先看見門前呆立著的潤玉,十分驚詫,「不是叫你去歇下了,怎麼杵在這里?」又看見青羅臉色不對,忙過去問是什麼了。青羅搖了搖頭,「把門關上,今夜你陪著我睡罷。」
翠墨更是詫異,卻也不敢多問什麼,也不去理會門前的潤玉,便把門扇閘好,服侍青羅歇下不提。
蓉城早早落了初雪,及大雪這一日,玉暉峽上卻還是滿溢的秋色。雖不及落陽峽的紅葉如火,層金疊錦里夾雜著暗綠的松柏顏色,卻更是深沉了幾分。因是月末,西天里並沒有低垂的弦月,只有落日的余暉鋪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的江水向東流去,似乎也少了往日的湍急洶涌,顯得十分靜謐。
只是人人都知曉,這靜謐就像這暮色一樣,看著金燦燦的十分輝煌,卻轉瞬就沉落下去,陷入暗夜里消失不見。玉暉峽以東,戰爭的前沿已推進五百余里,直逼京城,但已無戰事初起之時的勢如破竹,而是日益艱難。自京城派來的主將蘇衡到了前線之後,昔年布下的戰線一一展開,雖一時難以反擊,卻緩慢而堅定地抵擋了蓉城軍隊前進的腳步。
京城中接連大變,多年來力主與西疆議和的韓丞相被議罪,因這一年秋決已過,才又拖了下來,只是京中局勢早已不復數月之前。主戰的南安王本已享親王雙俸,已是無可再加的尊貴,朝廷遣派其子蘇衡做了出戰西疆的主將,雖未承襲王爵,卻已下明詔享郡王位的俸祿恩遇。宮里的閔妃紫曼,又加封了貴妃。南安王太妃的年祭,朝廷下旨意命禮部協助,務必好好操辦,就連故去多年的南安王妃,都在大長公主的名號上,又加尊號。南安王府一掃數月之前的頹唐,成為京中最為炙手可熱的門第。
只是南安王病重未愈,世子出征在外,閔貴妃也閉門謝客,前往投靠奉承的人,竟都尋不得門路。饒是如此,南安王府門前依舊車馬絡繹不絕,就連宮里的太平宮門前,也是人流往來如潮水。然而這一片熱鬧里頭,所有人卻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曾問起,南安王府的世子妃如今是怎樣的情形。那個不久之前風風光光嫁入京城的世子妃,在南安王府滿門的榮耀顯赫之中,沉寂地十分突兀,卻又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