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四章(27)秋山萬疊水雲深

作者 ︰

董余淡淡一笑,「將軍有所不知,王爺心里所想,也不過是推己及人罷了。你只想想,若是如今處于此境的人是王妃,王爺心里會是何等樣感覺?既然自己也有所牽掛,自然對旁人也就能留有余地。」

文峻沉默半晌,才道,「早就听聞王爺與王妃情誼甚篤,如今看來真是如此。想來,若是王妃此時孤身一人在蘇營之中,蘇世子也會是一樣對她的。」

董余聞言只是一笑,「這是自然的。」

文峻嘆道,「如今想來,我這個妹妹如今這樣,也是我造成的結果。當初她央了我帶了她去看落陽樓的熱鬧,我一時拗不過她,就帶了她前去。誰知道她竟然就對蘇世子一見傾心,這才有了後來的事情。」

董余瞧著文峻道,「將軍的意思,是後悔了?」

文峻的神情有些復雜,「我這個妹妹,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她脾氣其實有些古怪,和兄弟姐妹都沒有多麼親密,卻只與我親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些兄弟姐妹之中,我也就只拿她沒有辦法,一貫拗不過她。那時候她時常央著我帶她出去,對家里只說是她病了不想叫人探視。」

「那一次去落陽峽,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只說是瞧一個熱鬧罷了。我和她在落陽峽上的小船上,一邊飲酒,一邊瞧著台上未來的世子妃。起初她還笑言,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配得上世子,和我一直說笑。直到听了那一曲踏莎行,她就再不說話了。我知道她愛簫,我卻是不懂的,只覺得那曲子叫人,連我听了,也有些不爽快。她想必是覺得那曲子極好,才會出了神,卻不想到了第二日都還是神色郁郁的。」

「我見她精神不好,就帶著她回去。沒想到在桃源川,竟然又听見了那一曲。那曲子傷心,比那一日在落陽峽更甚。我那時與她並不在一起,只是第二日早上看見她,卻發現她的神色已經平靜。那時候我只是以為,她並不曾听見那夜笛聲。我回蓉城事忙,也就不曾再記著這件事。直到後來蘇世子前來求親,她越眾而出,我才發覺,原來那一日的曲子,她從來不曾忘記。」

董余見文峻沉默,便道,「想必方家長輩,也曾勸說過她罷?」

文峻嘆道,「當眾允婚,塵埃落定,又怎麼能勸呢?家中長輩,也只是悉心為她準備嫁妝罷了。只是我既然知道當初她在那一日對蘇世子動心,又早已知道,西疆與京城,遲早會有今日,便少不得多勸她幾句。只是她心意已決,我也無法可想。如今想來,我很該阻攔了她的。若是無情也就罷了,至多返歸故土,又能如何呢?我西疆女子,也並非是不能再嫁的。可她既然對蘇世子有情,卻只有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了。」

董余不曾說話,文峻卻又苦笑起來,「如今想起來,後悔卻也是無用。她這樣的性子,誰又能攔得住呢?若是她心里認定了的,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不會猶疑的。就算是知道這一日,就算是我攔著她,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去京城的。如今這樣的結果,她就算是早就知道了,也許仍會如當日一般選擇。」

董余淡淡點頭,「將軍如今多想無益,若是兄妹情深,便好生護送了郡主,去她想去的地方,見她想見的人罷。其余的事情,將軍身為長兄,也是無法可想。你我為家中長兄,自然時時處處為弟妹思量,然而弟妹已經長大成人,往後的人生,便由不得我們了。」

文峻聞言一嘆,「也只好如此罷了。」說著忽然笑起來,「說起這個,前些日子蓉城寄來家書,令弟已去叔父家中求親,叔父斷無不允的道理。等戰事結束,想必你我兩家,就能坐在一處喝一杯喜酒了。只是令弟未免心急了些,也不等你回去,就自己提了親事。好在叔父也不是拘禮之人,不過一笑也就罷了。」

董余先是一笑,卻不知為何又露出一絲哀傷神情,半晌才道,「這是我的意思。我人在此處,誰又知道何時才能回去?就像將軍方才所說,局勢變幻莫測,也許我明日就馬革裹尸而還。姻緣是第一要緊的大事,又豈能因為我而耽擱?他既然有心,自己就要去求自己的良緣。」

文峻一怔,「我方才不過隨口一說,大人怎麼如此悲觀?」

董余笑道,「性命天定,緣分卻也要自己去求。我不過是他的兄長,如今他也大了,一應事情都不必我再操心。」

文峻笑道,「令弟在蓉城早已經獨當一面,董大人自然可以放心。」頓了頓道,「明日既然要前線換防,我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董大人若無別的事情,我這就告辭了。」

董余拱手道,「將軍慢走。前線凶險,將軍務必珍重。」

文峻一笑,「我也是沙場上長大的人,董大人不必為我擔憂。今日有幸與董大人深談,方覺大人氣量非常,在下獲益良多。等戰事平定,喝上令弟與舍妹那一杯喜酒的時候,再與大人詳敘。」

董余微微一笑,「那是在下的榮幸了。等到了那一日,當與將軍同醉。」

文崎又對董余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只余董余一人孤立帳前,望著那雲霧繚繞而來,卻忽然覺得有些茫然。恍惚間以為自己又回到了蓉城的重華山中,無邊無際的翠色之間,涌動著連綿的雲霧。一線天梯穿過雲霧,直通往盡頭仙境中的重門疊宇。一個穿白衫的人背對著他,站在雲霧之間,他揚聲去喚,那人轉過臉來,卻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緇衣蕭蕭,分明掛著一道血痕。那血色在雪白與青翠之間那樣分明,他驚駭莫名,然而轉瞬之間,無邊流雲涌動,把那人影吞沒其中,再不曾出現。

天明時分,玉暉峽的水雲卻還未散。瞧不見東升朝陽,只覺得白茫茫的一片。水雲依約之間,隱隱可見一葉風帆掠過,在煙雲縹緲之間,猶如綽約仙子。定雲江上雖然開戰,往來商隊都不得不棄了水路,但還是有好些賴此謀生的當地漁民,趁著偶爾的風平浪靜,在這祖祖輩輩生活的江面上討生活。起初兩邊還巡查得緊,再後來也實在禁不住,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這一葉風帆輕盈,不過是尋常漁舟的樣子,在這煙水莽莽間毫不起眼。

船頭立著一個女子,一襲白衣在清風中翩飛上下,好似是這水雲千幻之中的一只雪白沙鷗。那身影瘦削淡薄,好似要被這江風吹拂進這浩浩江水中去似的。女子卻絲毫不畏懼,伸出手去,好似要從那朦朧煙雲之中,抓住什麼似的。忽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你站近來些,這一帶江水湍急,你一個失足落了下去,連我也沒有法子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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