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羅也是面色凝重,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我倒是想起兩個人來。」轉頭瞧著方正同道,「我記得你曾和我說過,文崎已經回到敦煌?」
方正同頷首,「是,這是圍城之前傳進來的消息,犬子在敦煌城外找到了失蹤已久的二郡主。犬子信上說,二郡主不願回歸敦煌,他苦勸無用,一時之間還無法返回,只有守著郡主。再往後,西北忽生變亂,就再也沒有什麼消息了。在那之前,敦煌的事務,明面上是昌平王高羽執掌,事實上,卻是文和三郡主宰主持。他二人到底年輕,也難怪彈壓不住這樣的變亂。」
青羅點頭,「這一次變起突然,也的確是為難了文。」忽然凝視著方正同道,「依姑父看來,文崎哥哥和二郡主,可能擔當的起這聯絡諸城,絕地反攻的重任?」
方正同一驚,半晌才道,「此時也的確無更好的人選。王妃有命,犬子自然責無旁貸,可二郡主想必難以成行。此前犬子信里的意思,二郡主經歷一場劫難,似乎神智有些不清楚,寸步不肯離開。犬子雖然也算是上官家的血脈,可到底是異姓之人。更曾經手握重兵,鎮守西北。如今西北大亂,若無二郡主,只怕犬子的忠心,就要被人誤解為趁亂謀國了。」
青羅淡淡道,「姑父放心,家國有難,二郡主不會棄之不顧的。」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憐憫,還有一絲冷酷,「我會親自修書一封,告訴她,蓉城尚未淪陷,可重華山,重華寺已經化作焦土,太妃和老王爺被俘,寺中僧侶盡數為奴役,王陵中大小陵墓悉數被毀,連山後僧眾陵墓,也不能幸免。」
方正同聞言一驚,青羅此言不盡不實。當日懷芷離開,青羅忽然從重華山返回城中,封太妃的確不曾同歸,只是將懷慕的一封手諭交給了她,又令她帶走了重華山中的一大半暗衛。眾人皆知,太妃病勢沉重,已經不久于人世。這冰天雪地的,本就不宜挪動,她又執意不肯離開,就獨自留在了城外。
如今蓉城圍城,竇臻也曾命人往城中射絹書,道太妃性命,以及上官家王陵,都已經在其掌握,以亂人心。青羅自然憂心如焚,可又想起自己臨行之前,太妃強支撐起病體,將自己喚去囑咐的話。就是在那最後一面,在定慧大師如梵音佛唱一般的琴聲里,她告訴青羅,這一去,她是西疆的女主,是永靖王妃,而不是一個尋常女子。不能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擾亂了理智和判斷。青羅心里清楚,這任何人中,就包括了太妃自己。
她不能夠為這個祖母做任何事,只能隔著厚重的城牆,隔著重樓別院,祈禱她的平安。她只能祈禱,竇臻對于懷芷真的有如她揣度一樣的,與眾不同的情愫,讓懷芷能夠至少保全太妃的平安,她一樣也是懷芷的祖母。
然而青羅並不知道結果。與世隔絕的蓉城,連城外近在咫尺的重華山的消息也都不得而知。她並不知道太妃是死是生,不知道寺里的僧侶是什麼樣的命運,不知道後山上的松林是否還是大雪皚皚的寧靜,不知道空谷之中,溫泉里的白蓮是否還開著。還有為柳氏姐妹守靈,再也不問世事的上官啟的下落。不知道這驚天巨變,是否驚動了他和瑛寒的安寧。她什麼都找不知道,卻要用這些,去喚回一個遠在天邊,心神已死的人。
她要將懷蓉喚回來。她能有什麼籌碼?幾乎懷蓉愛的一切,都已經死了。然而自己是這樣的殘忍,連死去的都不肯放過。鄭氏的墳墓,慧恆的墳墓,還有懷蓉還活著的祖母和父親。活著的,死去的,懷蓉所有難以割舍的,都在重華山上。她已經作為上官家的女兒死過了一回,可是,她還會活過來。為了她在意的這些人或者亡魂,也為了她血液里上官家族的驕傲和自尊。她會回來的,青羅無比堅信這一點。
方正同自然不知道青羅是如何想的,只是他的家族已經決定了對懷慕效忠,如今懷慕遠在千里,他的王妃,未來世子的母親,就將是他的效忠對象。更何況,如今除了對這位永靖王妃無條件的臣服和信賴,他也想不出別的辦法。這個柔弱的,身懷六甲的女子,卻成為蓉城夏最無依無靠之時,最為堅強的盾牌。她冷靜而果斷,可懷柔安撫,可冷酷殺伐,讓每一顆恐慌的心靈,都找到了倚靠。
方正同忽然想起妻子上官亭,在他第一次奉青羅諭令入無鄰堂時曾說過的話。國色無鄰,只有這個女子才能擔當的起。方正同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妻子,上官家的長郡主是何等樣的驕傲,可她對青羅,竟絲毫也不吝惜贊美之詞。當初是上官亭替整個方家決定了效忠的對象,如今,她又替自己,選擇了在這疾風驟雨中,可以依靠的人。
方正同沉思片刻,又道,「王妃既然有信心,有郡主坐鎮,不愁各城兵馬不歸心。犬子自當竭盡全力,斬斷竇臻的兵馬,讓各城兵力集結一處。只是西北也是風雨飄搖,犬子對西北之事,到底還有幾分熟悉。若是他回返蓉城,只靠文和三郡主,只怕有些為難。更何況,」方正同望了董潤一眼,「董家的董徽姑娘,被高漱擄去也有多日。夜長夢多,還是要趁早設法營救。」
說到唯一的胞妹,董潤的神色就是一沉,過了半晌才道,「如今的情勢,想要單獨派人去救舍妹,是萬萬不可能的。幸而從前一陣子傳來的消息來看,高漱雖然拘著妹妹,卻也不曾真傷了她,我也能稍稍放心。為今之計,只有等掃平高漱一黨,才能救回妹妹了。我董家的女兒,孰輕孰重,她分得清楚。」
青羅聞言,點頭稱許道,「董徽妹妹是最識大體的,這我倒是不擔憂。然而就算不說立刻營救,文獨立支撐敦煌,也是十分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