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卅五章(15)拂檐花影侵簾動

作者 ︰

先前說話的姑娘又笑,「依我看哪,夫人就是神不守舍,每日想著先生。先生跟著世子出去察訪民情也有一陣子了,夫人就日日這樣,也不說話兒,就瞧著這藥爐子發呆。」

那女子便是婉瑩,此時听兩個丫頭笑語,才離了那藥爐子,溫柔一笑道,「你們倒是大膽,都敢編排我了。若是先生在家里,我瞧你們還敢不敢這樣輕狂。」

听到澎淶,那兩個丫頭就露出惶恐地神色,低了頭道不敢。

婉瑩不想二人听見澎淶竟然怕成這樣,反而失笑,「我不過是玩笑罷了,你們不必放在心上。」頓了頓又道,「怎麼,先生對你們很嚴苛?」

那兩個丫頭這才又笑了起來,年長些的那個就道,「也說不上嚴苛。我們都是王府里的丫頭,先生以前雖然也住在王府側院,卻一個丫頭也不用。雖然時常往來園子里,我們也不必伺候。只是每次看了先生,也不知怎麼回事,就覺得有些敬畏,不敢隨便。」

年幼些的那個吐了吐舌頭,「是呢,往日有些姐姐們議論,說先生長得清秀,也從不對人疾言厲色,可不知怎麼,就叫人覺得難以親近。當初我們兩個被撥到香瑤林伺候,姐姐們又是羨慕,又是擔憂呢。」

婉瑩一怔,「擔憂?」轉瞬間就明白了過來。這大家子里頭,身邊伺候的丫頭,年深日久的做了姨娘,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是眼前這兩個丫頭,是澎淶從清的十余個人里頭親手挑出來的,乃是一對姐妹,本是園子里粗使的丫頭,姐姐叫霜兒,妹妹叫露兒。服侍起來不算細致周到,也絲毫沒有玲瓏剔透的城府,模樣兒也尋常,只是姐姐為人忠厚,沉穩和氣,妹妹性子活潑,心直口快,都叫人覺得放心。婉瑩心里明白,這也是澎淶對自己體貼的意思,怕自己多心。

霜兒雖然天真,卻也並不愚笨,到底年歲大些,覺得妹妹說的不像,便笑道,「露兒年紀小,夫人別听她胡說。先生和夫人夫妻恩愛,誰不知道呢?底下的人都說,先生自從和夫人成了親以後,比以前更叫人覺得親近了。只是誰都知道,那是夫人的功勞,誰還敢起什麼心思不成?」

婉瑩溫和一笑,她的心里,原本裝的也就不是這個,只是想起澎淶,心里倒覺得有些微微的酸楚,「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他在外頭怎麼樣了。」

露兒掩口一笑,「夫人每日里在屋子里熬著驅寒的藥,可是咱們先生卻也喝不著呢。夫人這一番心意啊,也是白費了。」

婉瑩不曾答話,霜兒卻斥道,「又說傻話了,夫人對先生的一番心意,先生就算不能看在眼里,心里卻是懂的。就算在外頭體察民情,心里也一定念著夫人呢。」

婉瑩又是一笑,「你們的好意我明白,只盼著他平平安安回來罷了。」轉而熄了藥爐子,「天寒地凍,我瞧你們屋子里炭火總不夠暖,已經分了些過去給你們。這些湯藥,你們也喝些驅驅寒。喝完了,就早些睡吧。我這里不用你們守著,吹了燈也就歇了。」

霜兒和露兒應了,將藥罐子捧了出去,一時喝了藥,見婉瑩屋子里熄了燈,也就吹了燈睡下了。

婉瑩獨自在屋子里,卻並沒有安寢,反而坐在那藥爐子跟前,望著那殘余的一點火光出神。他走了多久?一天,兩天,三天。他不曾告訴自己要去多久,只是答允她,會早日回來。她也不曾問他究竟去了哪里。他的事情,她不想多問,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等著他,也是一種安慰。

婉瑩嘆了口氣,正欲起身歇息,忽然听見背後幽幽一聲,「姐姐嫁得如意郎君,可還記得舊日的姐妹麼?」

婉瑩一驚,霍然轉過頭去,只見黑暗里一雙眼楮清凌凌地瞧著自己,那輪廓分明是熟悉的人,眼楮里的神情卻陌生。

夜色中,清玨坐在婉瑩身側,地下鋪著柔軟的毯子,所以腳步無聲,誰也沒有听見。清玨也不說話,和婉瑩一起瞧著那最後一點爐火,忽然伸手取過邊上的一盞殘茶,潑到那爐子上頭,只听得呲呲的聲響,那最後一點火光也熄滅了。

婉瑩還看著那原本閃著火光的地方,眼前那一點紅光的幻影還不曾散去,聲音寧靜,「妹妹九死一生,才逃出京城這個囚籠,怎麼卻又回來了呢?這京城對于你來說,還有什麼可留念的呢。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怎麼這樣輕易就放下了。」

清玨的聲音也如往日一樣的溫柔,「當初姐姐不也是好不容易逃月兌了囚籠,卻又回到了這里麼?若是有放不下的事,放不下的人,誰又能真得自由呢。」頓了頓又道,「姐姐,難道如今,就再沒有什麼人,什麼事,能叫姐姐明知不可為,也仍然義無反顧的麼?姐姐如今心里眼中,就只有這一個藥爐子,一個藥罐子不成?」

婉瑩淡淡道,「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曾經放不下的,如今也都已經放下了。我如今不過是一個尋常妻子,丈夫出門遠行,就在這里等著他,至于別的,我不想去問,也不想去想。」

清玨卻輕輕笑了起來,「姐姐,你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就算你是一個尋常妻子,你的丈夫,又何嘗是一個尋常的人呢?姐姐那只知道他出門遠行,卻怎麼不問一問,他這一次遠行是去了哪里,又要做什麼事?」

婉瑩沉默半晌,才緩緩道,「這本不是我分內之事,又何必去問呢。他既然說是體察民情,左不過是探訪百姓罷了,每幾日總有家書回來,說是一切安好。我只需要知道這些,也就夠了。」

清玨又是一笑,那笑聲在黑夜里頭,卻叫人覺得說不出的諷刺,「澎淶先生倒是體察的好民情,姐姐也真能忍得住,兩耳不聞窗外事。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已經戰火燃遍,澎淶先生正是主掌棋局之人,卻怎麼不曾告訴姐姐,早就沒有什麼太平歲月可言,更沒有什麼民情可察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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