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余道,「世子自然是思慮周全。只是世子若是相信世子妃,臣倒是有個辦法。世子所慮,不過是老太妃常年不下山。只是老太妃身邊,還有一位二小姐,隔月總是要下來住些日子的。何況新嫂進門,做小姑子的沒有不來瞧一瞧的道理。世子與小姐雖然不常相見情分不算深,世子妃卻是小姐嫂嫂,總是常見的,女眷間也好說話些。」
懷慕笑道,「到底是你知曉我的心思,這也算是一條可走的路,不防從她身上下些功夫。」想了想又道,「仲平,松城一事你還是暗下再查,查清這些物資是不是養著一批人,若是,這批人又到底是誰的勢力。伯平,你且替我上山去給二妹遞個話,就說青羅十分惦記她,我本想帶著她本想上山與二妹一會,只怕打擾了祖母安養,只好冒昧請二妹下山一趟,敘一敘兄妹情意。怎麼說,你自己心里掂量著辦。還有一件要緊的,你帶些貴重禮物上去拜見老太妃,也不必見著面,說什麼你心里也有數的。」董余心里明白,便點了頭應了,與董潤一起出了卷綠齋。
出了王府,董余便向董潤問道,「你看著世子妃,當真是可信之人,不會有什麼疑處?」董潤笑道,「有沒有疑處我不知道,只是我看著她眼神清亮平和,不像是揣著陰謀的人。雖說一眼就看出聰慧通透,卻也不是心機深重的樣子。」董余點點頭道,「我也是如此想。只是世子如今也是一朝被蛇咬,還是謹慎著為好。」
董潤嘆道,「夫妻之間本是一榮俱榮,同心同德的,如今在這王府里頭竟然一至于此,也真是可憐可嘆了。我只願娶一個平常女子,家室普通,也好過如此互相算計著枕邊之人,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董余斥道,「你滿嘴里都是胡沁。王府的事情你也敢亂嚼舌頭,真是膽子愈發大了。往後再敢如此,只用家法教訓你。」董潤也不以為意,笑笑也就罷了。
此時已近午間,青羅幾人仍在園子里頭逛著,一路所見皆是好景,自不必多說。翠墨編了個柳條兒的花籃,簇著一籃子不知名的明黃色花朵,甚是玲瓏可愛。青羅正贊賞把玩,倚檀回道,「二女乃女乃,該到了用膳的時候了,不知二女乃女乃是回鸞鳳閣還是吩咐了在別處用膳?」青羅想了一想,只道,「來回都是好大的功夫,下午想再逛就沒什麼興致了。這樣罷,我瞧前頭那夾竹桃倒是開得好,里面有個亭子,就在那里好了。」倚檀笑著應了,往前頭走了幾步,可巧遇上一個園子里灑掃的丫頭,就囑咐了到廚下帶個話,賞了幾個錢,那小丫頭忙喜笑顏開地一路跑過去了。
走近前去,見那亭子在花團錦簇中露出尖尖的頂來,下頭一個匾題著「歲晚亭」三個字。取沈與求詠夾竹桃的詩「春園灼灼自顏色,願言歲晚長相隨」的意思,也與眼前之景很是得襯。一般夾竹桃花色不過紅白兩樣,這一處除了這兩樣開的紅如火白如雪,更有金黃的罕見品種,墜在紅白二色之間更添明艷。從外頭看過去,那亭子里的景象一無所知,滿眼的都是這樣無邊的爛漫花叢。
青羅正贊嘆了兩句,卻听亭子里有女聲說話,只問,「是誰在外頭?」青羅上了亭子,只見里頭坐了一個人,約莫三十幾的樣子,容貌溫婉秀麗,身側一個丫頭正在擺著食盒兒。瞧著面目十分的熟悉,定然是見過的,只是稱呼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唯恐稱呼錯了更叫人尷尬。那女子見青羅遲疑,卻也沒有不高興的神色,反而微笑著起身道,「原來是世子妃來了,我不知世子妃在此,倒是冒犯了。」說著給身邊的丫頭遞了個顏色,「你也是,也不告訴我一聲兒。」那丫頭也頗乖覺,立即回到,「姨娘,我正和您說著二姑娘的事情呢,實在是沒听見。」
青羅听到此處,自然知道是二小姐的生母鄭氏了,也就笑著道,「姨娘好。我原不知道姨娘在此處,倒是攪了姨娘的雅興。」鄭氏忙笑道,「世子妃可別這麼客氣,我不過是看今兒個天氣好,不想白在屋子里悶著,就進園子里來。倒是趕著世子妃逛園子的興致,在這里遇上了。」青羅笑說,「我正是和姨娘一般的心思呢,只是來時沒有準備,這會子還麻煩廚下往這里送來呢。」
正說著先前的小丫頭子領著一個嬤嬤就進來了,手里提著一個食盒兒,見著青羅便笑道,「叫世子妃久等了。」倚檀便笑著接過來,道,「辛苦嬤嬤了。」那嬤嬤滿面堆著笑道,「不辛苦不辛苦,伺候世子妃原是應該的,以後世子妃願在哪出開飯,只管告訴了我們,我們一準兒立刻給您送來。」又絮絮囔囔說了好些諂媚話,才弓著腰退出去了。
瞧著倚檀和翠墨二人將那食盒兒里頭的菜取出來,精致四樣菜式還配了一碗湯,滿滿擱了一桌子,更襯得鄭姨娘那邊只佔了一角的一碗菜並一碗米飯。正是倒還沒說什麼,那丫頭就先不忿起來,道,「先時我去廚房叫她們送飯菜來,受了好一頓排揎,說了不少難听話,最後還叫我自己取了,如今這可倒好——」鄭氏忙制止道,「胡說些什麼,叫世子妃听了笑話。」又對青羅道,「小丫頭不懂事,世子妃你可別往心里頭去。」
青羅此時卻是想起在家的時候,與趙姨娘之間的那些口角。自己每每嫌棄她舉止不尊重說話沒個分寸,常常叫自己丟盡了臉面,故而一直不待見她。那時候自己心氣兒也高,唯恐別人說自己是個庶出,只認王夫人做母親,平日見了若不是不得已,也不想和她打什麼交道。想來趙姨娘私底下,也少不了這些零碎委屈受的,那起子拜高踩低的奴才們豈有不糟踐她的,只是自己也不往心里頭去。直到她出嫁的時候,瞧見她那一雙眼眸,才知道母親和女兒的骨血相連,是斷不了的,心里生了愧悔,卻再也來不及彌補。如今見鄭姨娘如此,心里倒是一酸,忙笑道,「姨娘說的是哪里的話。姨娘你若是不嫌棄,就和我一起用,這我一個人原也吃不完的。」
鄭氏仔細打量了她一下,瞧她神色間並沒有嘲弄不屑之意,倒像是有些惆悵似的,心里倒有些奇怪,也就道,「既然世子妃客氣,我也就不推辭了。」于是兩人就一處用了飯,倚檀、翠墨和鄭氏身邊的丫頭默默立在兩旁服侍著,也不說話。
一時飯畢,倚檀出去一喚,原來那嬤嬤並未走遠,又進來將盤碗收拾了方才退出去,收拾鄭氏那一邊的時候面上有些紅,忙忙地一股腦兒全收進盒子里,匆忙地就走了。倚檀又端了兩杯茶來,青羅倒也沒什麼,先時在家也不過如此的,卻見鄭氏面上略有感傷之意,心下也明白。想著先前鄭氏與那丫頭說話兒時提到二小姐,便道,「姨娘剛剛說到二妹妹,我一心相見呢,可惜二妹妹要伺候老太妃,倒是沒緣法見了。」
鄭氏笑道,「世子妃進府,她原該來拜望的。只是老太妃前幾日身子有些不好,倒是沒了法子。不過她每隔一陣子也總要回來住些日子,世子妃要是相見,還有日子見呢。只是一樣,世子妃見了她粗笨,也別嫌棄才好。」青羅含笑道,「姨娘如此風度,又得太妃親自指點,二妹妹自然也是出落得如出水芙蓉一般,這福氣我們求也求不來呢。」
鄭姨娘神色倒是感傷,道,「世子妃這是取笑了。二小姐是個庶出,有我這樣一個娘,只要不拖累她,就已經是好的了,哪里還能幫她做什麼呢。就如大小姐一般,說是王爺長女,千尊萬貴,還不是嫁了千里之外做了別人側室,說是側妃,以後有了孩子還不是個庶出麼。世子妃出身尊貴,我們這些人的苦楚,世子妃是不知道的了。」青羅心里泛起一陣悲傷,她如何不知,她所走的,正是大小姐走過的,而鄭姨娘又擔心二小姐將要走上的路啊。庶出女子的悲哀,她怎會不懂。這麼多年,她不過是為了這樣一個身份掙扎不已,即使如今頂了這個名分做了嫡出女兒嫁與世子做了正妃,這樣的出身仍舊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啊。
鄭姨娘不過是一時感傷才說了這樣話,此時回過神來,自覺自己和這新進府的世子妃說這些話大大不該,心里暗悔,忙道,「哎呦,我原不該說這個的,也是因為早上二小姐遞了話下來,說是這幾日都不會回來了,我心里頭一時傷感,倒叫世子妃見笑了。」
青羅道,「姨娘和二小姐母女情深,是再自然不過的了。」這個話題說下去也只是惹人傷心,也就換了話題,只笑道,「這園子這麼大,姨娘獨選了此處,是對夾竹桃花情有獨鐘麼?鄭氏笑道,「歷來詠夾竹桃的詩不多,唯有沈必先這一首最好,妾容似桃萼,郎心如竹枝。桃花有時謝,竹枝無時衰。倒是比得最是有趣。夾竹桃我卻也不敢十分喜歡,雖然這花葉灼灼情意濃好,只是這花葉都是有毒之物,可見這美麗的東西,倒是危險的緊了。」
青羅望著那一樹樹繁花如錦,喃喃道,「搖搖兒女花,挺挺君子操。一是適相逢,綢繆結深好。這一首詩果然是好,竹葉君子,桃花美人,能同根而生,真是幾世修來的緣分呢。只是這生死相隨,竟然是最毒的花木,可見這情愛也是危險極了。」鄭氏笑道,「世子妃這見解倒是新奇,我也受教了。只是世子妃與世子正是綢繆結深好的時候,大可不必想這麼多呢。」
青羅心里酸澀,臉上卻是笑了,「姨娘如此打趣我呢。」鄭氏也不再多說,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子,鄭氏便道,「和世子妃說了好一會子話,倒是很投緣。只是我屋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也不便在這里多耽擱,這就先走了。」也就散扶著小丫頭慢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