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人都到齊了,翠墨又重新上了一道茶,倚檀又端出幾碟子點心來,笑道,「各位主子且嘗嘗我們屋里的點心,我們女乃女乃特特兒囑咐了我們做的。」秦氏笑道,「好丫頭,這才幾天,就和你主子一條心了。只是你們二爺也難得在府上,倒是難為了你們還會做這些。」倚檀笑道,「婉主子可不知道,我們這些手腳粗笨的,哪里會做這些,這些都是二女乃女乃帶來的侍書妹妹和翠墨妹妹做的。」秦氏便道,「既然是二女乃女乃從京里帶來的,自然是心靈手巧的,你們都穩坐著不動,我先嘗一嘗。」說著便拈起一塊芙蓉酥,也不過輕輕咬了一點,便笑說,「真是好手藝,自己小廚房里頭做的就是不一樣,後廚里那些腌東西哪里吃的,總那麼油膩膩的端上來,叫人好沒有胃口。」青羅笑道,「婉姨若是喜歡,我時常叫她們給你做了送去,豈不是便宜。」秦氏拍手道,「我正是這個意思,只是二女乃女乃別笑話我,這麼大年紀了,還好這些就好了。」眾人掌不住都笑了,紛紛取了點心嘗一嘗,都道,「別說婉妃嘴饞呢,我們一嘗也都喜歡的和什麼似的。」
青羅見懷蓉和懷蕊神色都是淡淡,忙問道,「二位妹妹這是怎麼了?是不合口味麼?我只知道二妹妹常吃著齋,準備了一些清淡糕點。只是三妹妹喜歡什麼,一時也不曉得,妹妹且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就是了。妹妹愛吃什麼且和我說,下回來我再叫她們給你做。」
葛氏望著青羅就笑道,「二女乃女乃這為人處世真是滴水不漏,對諸位姨娘禮數周到,對兩位妹妹也是體貼入微呀。」葛氏話中的酸意眾人豈有听不出的,只是也都閉口不言,只等著看這位二女乃女乃要怎麼回話兒。青羅見葛氏如此沉不住氣,也不與她計較,正預備說些什麼把這話繞開,卻見懷蕊輕笑一聲道,「大嫂子這話說得就奇了,上敬長輩,下顧子佷,本就是理所當然的,我瞧二嫂嫂也沒有刻意做些什麼,怎麼大嫂覺得這都不是應當應分的不成?」
懷蕊這話說得極重,倒叫眾人不知如何接話了。懷蕊本是個冷傲的性子,王府里頭眾人皆不在她的眼里頭,連對王爺也是淡淡。如今這話,也不知是想著這位新嫂嫂,還是單純譏刺葛氏,一時也想不透。葛氏本就是淺薄性子,此時被抓住了這話,也沒話可說,漲紅了臉怒視于她。安氏本是冷眼瞧著,此時輕輕道,「三小姐真是會說笑。」眾人也只好當做是說笑一听,忙用別的話把這一節揭過去。只是心里難免詫異,懷蕊平日雖然是冷,別人若不來招惹她,輕易也是不說話的,只是今兒倒是奇了,口口聲聲都像是在幫青羅說話似的。這二女乃女乃竟有如此魅力不成,連這最難收服的三小姐都收服了去?
一邊的白氏就要打圓場,只笑道,「說起來,二女乃女乃理應從京中帶了好些好東西來,也不拿出幾樣來給我們開開眼界?」余音剛落,瞧見安氏的臉色,已覺出這話大大不妥。青羅本來身份上比葛氏貴重,已叫他們十分有心結了,如今這些東西拿出來,不必說自然是葛氏比不了的,自己本想著打個圓場,沒料到更是捅了馬蜂窩去,心里後悔不迭,忙拿眼楮去瞧陳氏,想叫她給自己再鋪個台階下來。沒想到秦氏哪里肯放過這個事兒,一連聲地道,「白妹妹說的很是,正是這個話兒。」
青羅也知道這事情自然是得罪安氏葛氏的,只是話到此處也退無可退,何況這做與不做,安氏和自己都已經是死敵了,也只好就這樣。只是青羅也不知自己帶來了些什麼物件,只知道有南安王府預備的,也有朝廷做公主陪嫁的許多,車載船量的甚是不少,只好對侍書和倚檀使了個眼色,叫她們瞧著拿出來幾樣也就是了。二人會意,便下去取東西去了。秦氏又笑道,「話說到此處,當初大女乃女乃進府的時候,也沒見大女乃女乃的嫁妝,什麼時候一並見了,也好叫我們也開開眼界。」葛氏心中不忿,她雖是世代大族,到父親這一輩上也已經是個空殼子,哪有什麼好東西帶來,一怒之下倒也生了幾分急智,便道,「我們是世代書香之家,比不得商賈之家,所有的不過是幾架子書,這些金珠之物,那是沒有也不怎麼放在眼里的。」秦氏听這話是笑話自己家里銅臭氣了,笑道,「大女乃女乃說話這樣明白,自然是書香世家的閨秀。只是我倒也听說過不少笑話,說是那書香之家的小姐,竟是十分的粗笨,也不知有這樣事情沒有。」
此時侍書和倚檀二人正巧走進來,捧著幾個盤子。侍書知道青羅素日的性子,是要古拙大方而不要窮盡華麗的,也就揀選了幾樣。秦氏正欲說話,安氏卻搶先開了口,也不急不慢,只一樣一樣地數過去,「二女乃女乃這幾樣東西,真是好的。這一套頭面,都是一整塊的玉、同一個人做成的,你瞧這玉色像是一灣水一般,瞧著似乎略有不同,這氣韻都是相通的。這邊這個赤金項圈瞧著沒有多華麗,這些珠子可都是夜明珠,攢成一朵蓮花模樣,夜間在外頭看起來最是高貴。這一盆珊瑚盆景色澤純粹,雖不算十分高大,可這枝節自然優雅,如連理而生的雙樹,妙在趣味天成。這最後一件最妙,竟是一套慧紋呢,這可是不多見的,咱們府里也只有王爺有那麼一套。」秦氏的本意,是想用青羅陪嫁的貴重來譏諷于安氏,沒料到安氏竟然說了這麼大一篇子話,誰心里都清楚,安氏管了十余年的內庫,什麼樣的好東西沒有見過,雖說葛氏陪嫁沒帶什麼好東西來,只怕這一房里好東西不在青羅之下呢,心里又對安氏又生了幾分敬畏來。
秦氏心下雖不爽快,卻也沒辦法,眾人也都順著安氏的話往下又夸獎了一陣。
茶吃到此處,已經是十分的尷尬。安氏便先起身,道,「如今也不早了,你也是剛剛搬了過來,一應事情還不齊備,早些歇著就是,我們茶也喝了東西也瞧了,就不叨擾你了。」青羅也就起身相送。安氏又回頭對在座的幾位姨娘道,「幾位妹妹可要和我一起走麼?」陳氏和白氏本是和秦氏一起來的,只是此時安氏開口,卻也不敢不跟著,也就怯怯地站起來,望了秦氏一眼便要跟上。秦氏倒也不惱,只笑著看了鄭氏一眼,道,「這一晚上總沒听見鄭姐姐說話,想是見到二小姐心里歡喜,滿心滿眼里頭都是二小姐。也罷,你們母女先聊著,我也先走了。」說著又望了懷蕊一眼道,「三小姐是不是賞光和我一路回去呢?」懷蕊笑道,「不必,我還想在外頭逛一逛再說,婉姨先請。」秦氏也不再多說,便領著丫頭們也出去了,鄭氏回頭望了青羅一眼,也就出去了。
此時屋里只剩了懷蕊,卻並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反而又坐下了,輕聲道,「不知道嫂子能不能再賞我一碗茶吃?我喜歡吃雲華酥,嫂嫂這里有沒有?」青羅心里驚訝,曉得懷蕊這是有話要和自己說了,卻也不多說什麼,嘴上便吩咐丫頭們再去沏茶做點心來,又遞了一個眼色去,幾人都心領神會便退了下去。
青羅見懷蕊笑著望著她,心里倒不知她在想什麼,只好笑問,「三妹妹這麼瞧著我做什麼,可是我臉上有什麼花麼?」懷蕊笑道,「嫂嫂說笑了,我是在看,嫂嫂是個什麼樣的人。」青羅悠然問道,「那妹妹你可瞧出什麼來了沒有?」懷蕊笑道,「嫂嫂實在這府里第一叫我捉模不透的人。」青羅也不說話,只笑著望著她,等她再往下說。懷蕊略頓了頓,像是在思忖如何開口,半晌才道,「若說嫂嫂虛情假意,只是我看嫂嫂對我,並沒有因為我的身世而對我有什麼瞧不起的神色,對我和二姐姐都是真心呵護,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看的出來。若說嫂嫂待人一片赤誠溫厚,嫂嫂對雲姨和大嫂子卻也是唇槍舌劍毫不想讓。懷蕊冒昧問嫂嫂一句,這是為什麼?」
青羅眼楮一跳,這三小姐真是厲害,才十二的年紀,一切情形都瞧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者是這懷蕊有些像惜春的緣故,又或者是為了別的什麼,青羅對懷蕊總有著幾分真摯的憐惜。既然她也瞧得這麼通透,青羅也就不掩飾什麼,輕輕嘆道,「這出身的嫡庶之分,都是天生父母給的,我們這些做子女的,有什麼話好說?不管自己的母親是怎樣人,對子女都是真心愛護的,就算是庶出又怎麼樣,自己掙這一口氣就是了,沒有什麼可瞧不起的。只是這人生在世上,為了爭這一口氣,也只能先顧著自己,若是有人阻了自己的路去,我也沒有辦法,為了自己活得好,一味的溫厚有什麼用?」
懷蕊倒是沒料到青羅會這樣坦誠相告,竟不知說什麼好了。青羅見她呆住,又笑問道,「按理這話我也不該問妹妹,妹妹怎麼會問我這樣問題?妹妹對誰都是如此坦誠不成?」懷蕊笑道,「我本來生的尷尬,不管怎樣也免不了眾人議論,還不如活的坦誠一些,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那些虛偽言辭我做不來,二姐姐那樣沉默寡言逆來順受我也做不來,我就是這樣了,別人也不會因為我溫柔乖巧就喜歡我。闔府里都看不起我,我又有什麼好顧忌的?」青羅道,「妹妹,我並沒有——」
懷蕊抬頭打斷了她,眼神中竟然有一些暖,「好嫂嫂,我知道,你是與她們不一樣的。你這樣的出身,竟然沒有瞧不起我,我很高興。」青羅心里苦笑,當初的她,也和懷蕊一樣啊,為了自己不堪的出身,爭著這一口氣,不肯叫人輕易小瞧了去。如今雖說披著這樣高貴的身份,那樣的苦和掙扎,她又怎麼會忘了呢。懷蕊接著道,「我本來想,嫂嫂是不是對誰都是如此,今日一看,卻又不是。」說著忽然緊盯著青羅問道,「我想問一問嫂嫂,若有一天,我也阻了嫂嫂的路去,嫂嫂會不會也這樣對我?」青羅一怔,不防她會這樣問自己,想了一想,仍舊真誠答道,「若是我對妹妹坦誠相待,真心呵護,妹妹又怎麼會如此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