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就是七夕,本是王府里最熱鬧的日子。雖說鄭氏被禁足在自己房里,卻也沒影響了這個日子。雖說眾人都在暗暗瞧著這件事還會往哪里發展,面上卻都打疊起精神來應節了。安雲佩一早就往後廚里頭去,廚房里頭忙著做各色巧果,再有一撥子人忙著預備晚上穿針的七色絲線和針,往各房里頭發下捕捉喜蛛的精巧盒子。這一日一早天氣便極好,另有各房里的健壯僕婦忙著收拾屋子曬書曬衣。各位主子女乃女乃也各自忙著,洗發染指甲,細細修飾。七夕本來就是女兒節日,自然也不該悶在閨閣里頭。從好幾日前,安雲佩就遣人收拾了燕婉橋上的荷風鴛浦一處,要在此荷香擁簇蓮葉田田的水上開宴賞月慶節。午膳擺在園子里聞香擎艷一處,這一帶最佳的乃是紫薇,名取紫薇擎艷出林來的詩意,如今花開正好,灼灼顏色郁郁幽香,正是賞花飲酒的好去處。此時還是早上,兩處的人都忙忙地布置起來。
安雲佩早早就到了聞香擎艷,正坐在廊下賞花喝茶。紫薇花開最是繁麗,朱紫之色亦是王侯貴戚所用,更有「明麗碧天霞,豐茸紫綬花。香聞荀令宅,艷入孝王家。幾歲自榮樂,高情方嘆嗟。有人移上苑,猶足佔年華。」的詩句稱揚,最是貴氣不過。如今此處所植紫薇,有紫、翠、赤、銀四色,皆開的豐饒富麗,在盛夏的四圍濃翠之中跳月兌如火,真有盛夏綠遮眼,此花紅滿堂的勝景。安氏見眼前眾人紛忙,錦繡成堆,自己隨意一句話就有無數人听命照辦,心里難免也有了富貴無極權勢在握的自得起來。想著嘴角就流露出一絲笑意,對翎燕吩咐道,「你往各房里頭再說一聲兒,今兒節下,都叫過來,連董姨娘也不許不來,咱們府里的女眷好生熱鬧一天。」翎燕試探地問道,「那鄭姨娘呢?」安氏冷哼一聲道,「她?就叫她在自己屋子里頭對著菩薩跪著。她是得好好想想,于我作對,能有什麼好處。若是她認了這個罪名兒,我就放了她,只要她安分守己,從此也許她過幾天安生日子。若是不認,就是定了要和我做對了,我也不能輕易就饒了他去。今兒既然是七夕,她也還沒認罪呢,一應節下的東西也不能短了她的,你叫小廚房把東西都給他送過去,別說我委屈了她似的。」
鄭婷華的屋子里頭現在卻是極為安靜,春綠軒的這一間,本來就是寂靜無人的,如今更是落寞。外頭其他兩個年輕姨娘的院子里頭此時熱熱鬧鬧的,主子丫頭鬧成一片,只有她這里,這樣安靜。窗外自己院中的那兩樹夾竹桃開的仍舊是花團錦簇,只是如今這一紅一白映襯著,只是屈辱的烙印而已。正堂里的觀音像,本是自己讓懷蓉從重華寺里請來保平安的,每常在下面跪拜燒香,此時卻成了牢獄的守衛一般。鄭氏此時一個人跪在音像下頭,靜靜地閉著眼楮。昨日被帶回來,身邊連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了,小丫頭們也都被分到別的姨娘那里先當差,身邊貼身的靜兒也已經在花廳外頭跪了快一日夜了,也不知如何境況。如今只有一個李家的奉了雲側妃的指示,在這里看著她,說是給她送飯菜送東西,也是盯著他那一天四個時辰的罰跪。如今李家的斜靠在門邊的一把椅子上,剔著牙瞅著她,自己端著一盞茶,面容古怪地笑。鄭氏不用看都知道她是怎麼樣的嘴臉,也不去管她,就只默默地跪著,心里卻十分煎熬。
如今她陷入了一個僵局里頭。如果自己一直不認罪,自己和靜兒就得一直受苦。自己也就罷了,靜兒在那太陽底下墊著磁瓦子,再過一日只怕連命都沒了。只是自己若是認罪,自己一世的名聲自然是毀了,也連累了女兒,以後在眾人面前還如何抬得起頭來呢?更何況這一認罪,從此就要仰人鼻息的苟且偷生了,自己心里也實在不願放下這一分的傲氣。如果當日自己就從了青羅的意思,或者是如今懷蓉為了救自己去求了青羅,女兒就再也求不來一份安靜日子了。以後如何,真是再也說不準了。自己這麼些年,只求女兒能平安,這樣的賭局,自己也實在不願叫她輕易涉水。鄭氏心里暗暗嘆了口氣,如果沒有靜兒,她自然就這樣一直煎熬下去,如果沒有女兒,她舍了自己的安危幫著青羅也罷了。只是如今這樣,真是兩難。安氏自然想叫她認罪服軟,只是她心里這些年,終究是不願意低這個頭,忍辱偷安,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實在是錐心刺骨。何況里頭還有女兒的前程呢。
鄭氏知道懷蓉此時一定也在想這些,她自己實在是害怕懷蓉為自己去冒險,只盼著安氏能饒過靜兒,自己一個人受這樣的罪也就是了。只是,懷蓉心里究竟是怎樣想的,她卻真的拿捏不住。女兒雖然是自己的命,卻也常年不在自己身邊,本就天生一個靜默的性子,如今在山中被暮鼓晨鐘浸潤的久了,愈發安靜的如同不存在一般。連自己,也模不清她的心思和想法了。罷了,此一番是人生的劫數,後來如何已經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只好听天由命。像自己這樣的人,在這深宅大院之中,本就是在夾縫中風雨飄搖地度日,如今連這片瓦之全,別人也容不得了。自己到底是天真,以為自己去和正房劃清界限也就無礙,所幸青羅對自己也並沒有什麼為難逼迫的言語,無奈終究是逃月兌不掉,掉進這樣的陷井里頭。
用午膳的時辰快到了,各房的人都陸續到了聞香擎艷。本來除了昨日這樣的事情,眾人心里不免都有些惶恐,本沒有宴飲的情緒,只是安氏說了人人都要去,也都不敢不去。柳芳和昨日看了這一出熱鬧,本不想再去捧著個場,無奈安氏幾次三番遣了人來,也沒有法子只好來了。
此時還沒有正式開席,個人都在聞香擎艷一帶各處散坐著,賞花折柳捕喜蛛玩兒。七夕本就是女子的節日,每年到此時眾人都是細細裝扮了來的,今年也不例外。安雲佩自矜身份,獨獨坐在屋子里頭,笑著望著眾人。她今日妝容十分用心,一身翠色繡金銀線團花芙蓉的衣裳,顏色濃艷富麗,十分奪人。頭發也梳了復雜的發髻,除了今年節下人人都有的一枝累金絲喜鵲釵,更裝飾了一溜赤金祖母綠的草蟲頭,耳上也懸著一對祖母綠的耳墜子,更添了幾分華麗。秦氏往日最是喜歡華麗裝扮,今日卻不知怎麼,打扮的十分清麗。一身輕柔的紫色,隱約印著月白色的折枝玉蘭花,頭發上只絡了一串紫水晶與南珠相間的鏈子,額頭用銀粉勾出一朵紫荻花來。手上籠著一只白玉鐲子,再沒有別的裝束。秦氏本就年輕嬌艷,此時更顯得風姿綽約,與安氏今日的雍容富態又是一種韻致。陳氏和白氏更年輕些,這種場面原也不需她們爭奇斗艷的,也就隨便穿了一件熱鬧顏色的衣裳,簪著幾朵時鮮花朵,倒也十分喜慶美麗。
最叫人驚訝的是春綠軒的董氏,董氏已經好久沒在人前出現,如今這樣的日子竟也來了,也不怕見了姑娘們又瘋魔了起來。更奇的是董氏今日竟然梳妝打扮了來,雖然她當日一夜青絲盡白,容顏也枯槁憔悴,卻到底是當日一舞動人的美人,如今裝飾起來雖不再有當初嬌嬈的韻味,一身淺青色繡花草紋的衣衫卻也襯托的身形清瘦如弱柳,面容在薄薄的脂粉修飾下也不顯得蒼老,一枝青玉喜鵲釵襯著滿頭的白發,竟也別有一種風韻。只是在這滿眼的繁花照眼之中,未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一輩的眾人更是打扮地仔細。葛氏像是和婆婆商量好的一般,今日也穿著的十分富態。她本來也是個美人,只是平時神色總是不好看折損了幾分顏色,今日面上倒是豐潤,也施了好些胭脂,更襯得嬌媚起來,一身粉色的裙衫上芍藥花開綿延,又戴著一個赤金芍藥花的項圈兒,顯得頗有幾分華貴。青羅本來心思不在這上頭,只是一早童嬤嬤趕了過來,非要與她裝扮,說是這樣盛會,斷不能掉了面子去。只是青羅一意不願太過張揚,童嬤嬤也無法,給她換上一身鵝黃色襯柔白撒花茉莉的的衣衫,綰著一對白玉雕琢的玉簪花簪,頭發里也埋著一溜兒新鮮茉莉,散發著幽幽的清香,也不知是那一朵是真哪一朵是假了。耳上也配著一對柔潤的珍珠墜子,通身的氣質都是婉約輕靈,只是腰上的祥雲翠玉佩和腕上的一對玻璃翠的鐲子,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高貴。懷蕊年紀小,一時也瞧不出什麼,只是一身緋紅衣衫更是襯得她如瓷女圭女圭一般,一雙眼楮卻是清凌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