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五章(12)疏簾不卷水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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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蘇蘇就又擊了鼓,這一回卻是傳到了青羅手里頭。眾人便笑道,「很是該二女乃女乃露一手,二女乃女乃自然是才女,可做些什麼叫我們開一開眼界才好。」青羅想了想,道,「我也不會什麼,既然母妃作了畫,我就畫蛇添足一番,在添上幾個字。」就取了筆墨來,往柳氏方才所做的畫上題上晏幾道的一首生查子。

長恨涉江遙,移近溪頭住。閑蕩木蘭舟,誤入雙鴛浦。無端輕薄雲,暗作廉縴雨。翠袖不勝寒,欲向荷花語。

懷蕊取過來細瞧,笑道,「二嫂嫂的字可真好,我還從未見女子有如此好字呢,文采風流,堪比衛夫人。只是這一首詩雖好,也合了荷風鴛浦的名字,只蘭舟女子雖未入畫,卻妙在誤入雙鴛浦一句,景象都在畫外了。只是好是好,卻不如‘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下有並根藕,上有並頭蓮。’意頭來得好,瞧著竟是傷悲了。七夕本來是鵲橋相會的好日子,可不要說這樣不祥的話。」眾人正欲說話,柳氏卻輕笑出聲,「蕊兒和青兒都到底年輕,這詞中的意思又哪能體會的到。方才白妹妹唱得最好,兩情若是久長時,縱然是一年一度會,也勝過朝朝暮暮,只是哪里人人都有如此的福分呢。晏幾道這一首詞,本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之作,東風輕薄,世情險惡,身世飄零如浮萍,縱然日日對著荷花,也只有低語解憂,卻不知誤入鴛浦,更叫人心傷,竟成了鴛鴦無情了。我的畫作本是凡俗意思,青兒這一支詞題上去,就如蕊兒所言,意思都在畫外了。初一看恩愛並蒂,卻不知藕非並根,心都已經掏的空了。不過蕊兒說的甚是,青兒你與慕兒新婚,如此不祥的句子實在不宜,還是不要再做了。這讀詩習字本來是陶冶性情的,若是傷了心,倒是不好了。」

青羅自然曉得柳氏是想起來自己的姐姐,她也是一時觸動情腸,也未及所想就寫了這一首。如今惹得她傷心,倒是不該了,就低頭應承無語。安氏見了這情景,便笑道,「旁人說這話,也罷了,偏生是柳姐姐和二女乃女乃說這話。二女乃女乃和二爺如今正是新婚燕爾就不必說了,姐姐你與王爺也是恩愛不疑呀。先王妃更是與王爺伉儷情深,如今先王妃雖然撒手去了,可這情意可不都留給姐姐你了麼,王妃姐妹二人和王爺,還真是一段佳話呢。」柳氏听了這話,正是被人戳中了傷處,也就閉口不言。只是眾人卻不知王妃怎麼就忽然變了顏色,陳氏忙笑道,「好了,二女乃女乃這字,且不說是悲是喜,總也算與這令相符,咱們就接著傳就是。」

說著鼓聲又起,這一次卻轉了好幾圈也沒停下。眾人正詢問地往擊鼓的蘇蘇那里去看,忽然鼓聲就停了,那一枝花正巧在懷蓉手中。懷蓉在這王府中長這麼大了,究竟有何所長也沒人知曉。今兒懷蓉本是出盡了風頭,此時一雙一雙眼楮都望著她,等著她說話兒。懷蓉見眾人的眼光里或是探尋或是期許或是嘲諷或是冷淡,垂眸一笑,便道,「我也不會什麼,不如就罰酒一杯罷。」陳氏不依道,「二姑娘這是違令呢,酒先罰三杯,這琴棋書畫之事也少不得,不許說什麼都不會呢。」安氏望著她笑道,「鄭妹妹素來是通些侍書的,蓉姑娘自然也會些,更何況這些年陪伴太妃身側,自然教的好,怎麼如今竟躲懶呢。」懷蓉見安雲佩說話兒,便抬起眼道,「既然雲姨這樣說,我若是什麼都不做,倒是折墮了太妃和鄭姨娘的名聲了,也罷,只好獻一獻丑。緋玉,你去取琴來。」緋玉正是懷蓉的丫頭,就答道,「姑娘,咱們的松風落在山上了,沒帶下來呢。」秦氏這也是頭一回听聞懷蓉會撫琴,便笑道,「不妨事,荷風鴛浦雖不是什麼大去處,這些東西總是全的,就叫人取來就是了。」

一時小丫頭取出一把琴來,懷蓉細瞧了瞧道,「也罷了,勉強也使得。」語畢也不與眾人說話,正襟而坐,閉目一時,忽然素手齊出,琴聲就忽然而起。先如細雨微風,輕柔而過,轉而如雨落蓮葉,錚琮有聲,婉轉清揚,極為舒心暢意。忽然琴聲急轉,那雨聲漸密漸疾起來,漸有山雨急卷,毀滅一切的氣勢,卻又有一縷渺遠清音幽幽,時隱時現,未曾斷絕。仿佛是搖搖欲墜,卻又有幾分傲然世外不容摧毀的飄逸。再往後那雨聲漸漸暗啞下去,那一縷清音卻漸漸高昂,從一開始的婉轉吟哦漸成端雅雍容,正在那琴意鼎盛風雨漸息之時,那聲音卻都又變得飄忽不定,那聲音里忽然有了三分悵然,若有所失,終于漸漸散去,再不可聞。眾人一時都听得呆了,懷蓉面上卻仍舊是那樣淡淡的笑意,方才撫琴時的光芒也幾不可見。

青羅家中姐妹,精擅音律的並不多,只有長姐。只是元春未嫁時她還太小,也听不出什麼來,她從沒有在琴曲中听到過如此明晰動人的情意,她轉眼望向眾人,也不知有幾人是听懂了的。果然,陳氏一時回過神來,道,「二小姐好琴藝,我們都听得呆了,只是我也听不出這曲子里頭和今天這令有無什麼關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其余人中,只有秦氏擅長琵琶,陳氏便問道,「還是婉姐姐來說一說。」秦氏就笑道,「這琴為心聲,我也不敢說是二姑娘的知音。只是若說和今日的題目有沒有相合,既然今兒是七夕,我看不如這樣解,前一段是牛郎織女人間相會,中間一段是橫遭變故,那一縷琴音就是恩愛不絕,終于凌駕萬物之上,獲得相守,只是這相守卻也是一年一度,佳期難遇。請問二小姐,我這樣解來合不合意?」

懷蓉只笑不語,拿眼掃了一下青羅。青羅想了一想,笑道,「婉姨說的自然是合情合景,只是我看著眼前荷花荷葉,倒也想起一解。」于是就曼聲吟道,「皎皎新菡萏,盈盈水上開。嫣然芙蓉面,羅裙碧葉裁。暗暗風雲起,沉沉雨雪來。欲折嫣香落,飄零泥淖埋。傲然藐世界,風雨作瑤台。剎那天地寂,孤絕獨徘徊。」懷蓉一听,面色沉靜如水,又望了青羅一眼,半晌才笑道,「婉姨之解,最是與今日之題相契,二嫂嫂這一解卻是新鮮別致,不如這支曲子,就名為孤蓮吧。剎那天地寂,孤絕獨徘徊,真是好句。我敬嫂嫂一杯。」說著卻也不再看青羅一眼,竟自就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安氏笑道,「二小姐今日算是遇上知音了。」懷蓉卻笑道,「自古知音,哪里是任誰都能遇上的?二嫂嫂雖然有自己的見解,卻也不算是我的知音。人這一生,能遇上一個知音,是最難的事情。」懷蓉這話說得生硬,連懷蕊都笑道,「常說我是個孤介性子,沒曾想二姐姐性子起來,也不匡多讓呢。」懷蓉也只是笑笑,並不解釋什麼。

安氏見方才的情狀,本以為懷蓉是要與青羅一路了,故而用話試探,卻沒想懷蓉如此頂了一句,竟是半分也不給青羅面子了,心里頭又有些模不準起來,也不知懷蓉心里想的是什麼。至于青羅所念的詩詞,她卻是似懂非懂。她雖然理家多年心思縝密,卻並不甚通文墨,書畫上更是不通,在這一點上就不及出身相同的鄭氏了。方才青羅題畫的詩,她也不甚懂,好在柳氏和懷蕊細細解說了,才接得上話。如今這琴曲她本就听得沒什麼趣味,更不懂青羅說的是些什麼。這詩書也到底是她的瘡疤,偏生王府女眷多是書香門第女子,每每地叫人揭了短處。只是她也曾想要好生補上,只是這些年機關算盡,心思都不在這上頭,也就只能勉強識得些字,在這一途上究竟是不如人了。只是她心里清楚,這詩書琴棋不過是閑暇之時消磨光陰的玩意兒,什麼才是必須握在手里頭的,她心里清楚。

陳氏見琴也彈了,話也說了,忙笑道,「二小姐這一曲這樣精妙,不知道下一個該是誰呢,必然又是驚艷的。」說著就讓蘇蘇繼續擊鼓。這一回鼓聲極慢,一時落在安氏手中便停了,眾人皆以為必然是安雲佩無疑了,陳氏正欲說話,卻沒想到安氏順手將荷箭往下首的董姨娘身上一擱,董氏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竟然就接下了。陳氏只好笑道,「看來這是上天要董姐姐表演個什麼了,董姐姐原也久不見人,今兒瞧著氣色倒好,不如就活動活動?」董氏這病,原不常發病的,只是這一夜白頭究竟不是吉利事情,王爺和安氏都冷落了她,慢慢也就沒人管她了,這養病也就成了長年累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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