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子嗣的文章,說來也就多了。大哥大嫂成婚也許多年,卻並沒有孩子,若是哥哥嫂嫂有了,不能不說是福氣深厚,天恩眷顧,嫡長孫的名位,自然是名正言順,何況嫂嫂如此的身份,又豈是大嫂比得上的?祖母年紀大了,惦記的不過就是上官一族的後事,你說她會如何?只是哥哥嫂嫂雖然夫妻深厚些,萬一有奸險之人要加以陷害,你說這事情該是誰做的?不管是誰做的,這罪名也不會小。就算是不知道誰做的,管家的人也是大大的責任,月兌不得干系了。若是出了這樣大的事情,祖母這樣威儀能耐,豈有不管的呢。到時候哥哥嫂嫂所謀得的,豈是區區理家之權呢。」懷蓉的笑容淡淡的,似乎什麼也沒有說。青羅的眼皮一跳,沒料到這樣的話會是這個靜默少女所言,連懷慕也都是驚訝莫名。二人對望一眼,懷慕笑道,「妹妹真不愧是祖母教出來的,心思縝密。」懷蓉笑道,「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哥哥嫂嫂福氣這樣深,自然是能一舉得子,不必有人擔責任便得了貴子,嫂嫂也就自然名正言順成了當家主母,豈不是大家放心。只是哥哥,你既然已經卷進了這樣是非里頭去了,怎麼,還留著悲天憫人的心思嗎?」。
懷慕二人雖然早就看得出懷蓉心中自有丘壑,絕非嬌柔無知女子,卻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能思慮至此。懷慕雖與懷思爭斗,到底是外頭的事情,這府中女眷之間的爭斗,他是著實不甚清楚的,加上他的兩位母親也都不是此中高手,才明著暗著吃了這許多年的虧。青羅雖然聰敏,卻也沒有接觸過這等事情,故而二人雖然有所求,卻是只知籠絡,卻不知陷害的。如今懷蓉輕描淡寫地說出來,雖說這樣的法子他們也不是從未想到,到底是有些心驚了。懷慕笑道,「看來這些年,所有人還是低瞧了妹妹。」懷蓉笑道,「哥哥說笑,咱們王府里頭長大的孩子,誰不是七竅的心思,哥哥在外頭多年,又有嫡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懂的。何況人不犯我,我自然不會尋思這些,人若犯了我,也不由得爭一爭罷了。只是哥哥嫂嫂不要多心,我也只是為哥哥嫂嫂籌謀一二,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祖母面前敲敲邊鼓,其余的決斷,還是哥哥嫂嫂自己的事情。」
懷慕正欲說話,外頭緋玉敲了敲門,輕聲道,「小姐,二爺,二女乃女乃,外頭送了令牌來了,二爺和二女乃女乃要不現在就去?」懷慕便起身道,「既然這樣,我們也不便在妹妹房里多留,這就先去了,至于妹妹今日所說的話,我們記下了,自然會好生考慮。還望妹妹好生保重自己。」懷蓉也不再多說,笑吟吟地起來將二人送出去,又囑咐了來領他們去叩陵的侍衛好生照顧,便自己掩門回去不提。
侍衛此時立在門外,恭敬遞過一枚檀木牌,道,「回世子世子妃,這是入王陵的令牌,奴才們不宜隨世子世子妃一起入陵,還請世子自己引了世子妃過去,奴才們在此恭候。」懷慕也知道規矩,自己本就是違了規矩,自然更不便叫人跟著,便點一點頭,自己牽著青羅往後山去了。一邊走著,一邊心里便在忖度,按理後山王陵自己只在多年前來過一回,祖母卻不派人跟著自己和青羅,怕是知道自己道路極熟的。祖母雖然不理家中的事情,這些事情又何嘗真的能瞞過她呢,只怕自己數次謁陵,她都是曉得的,只是裝作不知罷了。心中一凜,忽然想到了其他的可能,牽著青羅的手忽然緊了緊,青羅訝異地抬頭望他,卻看見了一個極為謹慎的警告眼神,又往四周瞥了幾眼,青羅看出他這是提醒自己或許有人跟著,也就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往後山的路不似前頭通向重華寺的那般平整,甚至多半是無路的荒山。每逢開啟王陵運送靈柩,自有別的密道,那更是家族秘密,只有當家的人才知道的機關。既然是私下謁陵,也就只好走這樣荒僻的山路了,好在此時已經不再下雨,到底輕便些。青羅行動雖然不算遲緩,到底走不得這樣泥濘的山路,懷慕也就直接托著她,青羅幾乎是足不點地地便往前飛躍。與那一夜往宜韻堂不同,青羅感覺得到,懷慕幾乎是急切的,拖拽著自己往前。那樣的速度,與她在定雲江岸上的近乎飄翔的感覺是決然不同的,帶著風和雨的味道,雨後未散盡的悶熱,雨前壓抑的沉悶,在奔跑的風聲里頭,卻似乎能超越一切之上,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她不是自願將自己托付給他的,卻只能跟著他往前,一直往前,去迎接自己或者連他也不知道的未來。只是這樣的選擇,就不再有看山看水的心情,只能感受到面頰兩側的風,感受到宇宙洪荒中自己和身邊這個人的存在。
忽然懷慕停下來,青羅定楮一看,面前似乎沒有路了,足下便是懸崖,另一岸的山崖高出許多,垂墜著各色香草藤蔓,與桃源川出口的有些兒像,卻不同于那樣落英繽紛的柔美,如飛瀑一樣浩浩蕩蕩地垂掛下來,成為無數股蒼翠的飛流。懸崖下是一道山溪,水流甚急,兩岸之間距離並不大,卻也不是人所能飛躍的,何況對岸是如壁一樣筆直的峭壁,更沒有著力的地方。只是青羅並不著急,她知道懷慕自然有法子帶她進去的。卻見懷慕左右顧盼,似乎是瞧見了什麼,唇角勾出一個暗暗的笑意,瞬間便收斂了,只從腰間解下一股腰帶,端頭是小小的一枚鎏金盤龍鉤,懷慕像是把玩一般,在手中轉了兩圈,眯著眼楮往對岸瞧了瞧,忽地往對岸一拋,動作隨意,而那枚金鉤筆直地朝向那些互相交疊的綠流之間,毫不遲疑。青羅只听見綠流深處叮的一聲響,懷慕手中的腰帶已經繃得筆直,竟然正巧與懸崖兩岸的距離相當。腰帶極細,纏在腰上青羅也沒有想到有這麼長的距離,只是那寬度叫青羅覺得有些不可靠,不免遲疑道,「你是想這樣帶著我過去?這條帶子這樣細,會不會有些危險?」
「你害怕?」懷慕笑道,表情中忽然有些放松似的,笑的促狹,「就算是斷了,不過就是掉下去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呢?」青羅慍怒地瞧了瞧足下的懸崖,雖然只有一線,卻是極深的,嗔怪道,「要下去你下去,我可不要。」懷慕心里忽然覺得輕松了,真像是帶著自己新婚燕爾的妻子,不免一笑,「我什麼時候說要帶著你去了?」青羅面上一僵,見他臉上忍著笑,才知道他是故意捉弄,別過臉道,「不去便不去,誰稀罕麼。」懷慕笑起來,拉過她道,「你已經是上官家的媳婦兒了,帶著你去見見母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說著便將手伸給了她。青羅臉上一紅,心里卻又一涼,想著方才懷慕警告的眼神,也就強撐著笑,將手遞過去。懷慕一手攬過她,另一只手隨意動了動帶著,漫不經心道,「你可不要胡亂動,否則真就掉下去了,我也救不了你。」還不等青羅應承,他忽然手上一使力,便帶著青羅往對岸飛速掠去,青羅迎頭看見密匝匝的藤蘿飄蕩過來往自己臉上撲,一聲驚呼都噎在嗓子里,還未來得及叫喊,卻又突然分開了,後頭卻不是冷硬的石崖,而是黑 的一個洞口。
青羅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立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頭,身後的洞口一片蒼翠,隱隱約約透出一點微光,正是自己方才過來時候瞧見的那一面藤蘿。山洞岩壁平滑如鏡,另一側山洞的出口還不知在哪里。懷慕手中還執著那一根細細的帶子,鎏金鉤子掛在山洞里嵌著的一只小小鐵環上,難為這樣遠的距離還能找的這樣準確。懷慕取下鉤子,松開青羅示意她跟著自己繼續往下頭走。青羅笑道,「原來又是一個桃源川。」懷慕的面容在這樣呆著暗綠的微光下忽然顯得有些哀傷,「桃花源最後瞧見的是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的國度,這一道走完,卻是寂靜無聲的死地,怎麼能相比呢。」青羅不自禁地將手覆上他的,真摯道,「人生一世,若能安眠不受打擾,也是福氣了。」懷慕抬頭道,「說是安眠,卻是死不瞑目,還要和毀了自己一生的人同棺共槨,這也算是安眠麼?」青羅道,「懷慕,人生的事情,往往不是這樣簡單。母親雖然一生都活在謊言里頭,你又怎知她沒有真的幸福快樂過呢?雖說母親臨終恨絕了他,不願再相見,然而或者對母親來說,這一生恨也好,愛也罷,所有的感情都給了父王,在別的地方,沒有了恨,也沒有了愛,還剩下什麼呢。再說懷慕,這既然是上官氏的王陵,百年之後,你也一樣會在這里。母親就算不再相見父王,卻終究是你的母親,母妃的親姐姐,既然柳氏其他人都已經埋尸荒野,母親留著這里,也算是和家人在一起了。懷慕,就算是你,也不能否認,你是上官氏的兒子,你父王的兒子,真也罷,假也罷,母親是父王的妻子確是事實,你也不要太過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