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七章(4)此身甘向情中老

作者 ︰

懷慕和青羅一起回去,自然也是想著這件事情了。二人已經十幾日未見,此時相見便是這樣的事情,倒是免去了幾分尷尬。只是前些日子懷蓉才對自己二人說到子嗣的事情,如今永思堂便有了這樣的事情,不由得人不警醒幾分。懷慕很想問一問青羅關于孩子這件事情的看法,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青羅听見翎燕的事情,旁的都沒有放在心上,只想著孩子的事情。那個夢魘才剛淡去,又似乎又回到自己身邊來了。翎燕的孩子,懷思的孩子,她心里想著的卻是自己夢里的那個孩子,自己的孩子,也是懷慕的孩子。她在花廳里頭瞧見了每個人的臉色,除了懷思,似乎沒有誰是純然的歡喜,連上官啟,安雲佩,甚至于孩子的母親,她都能看出隱藏在眉梢眼角的算計。至于其他人,甚至于那些算計都擺在了明面上,喜是浮在上頭的,一撥開,下頭什麼都有。她看的分明,卻只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如果,她只是在想如果,她有了孩子,她和懷慕的孩子,這些人里頭又有幾個是真的歡喜?她自己呢,是不是會真的歡喜?甚至于懷慕,他又是不是真的期待這個孩子?就算是期待,他是期待一個孩子,還是這個家族的嫡長孫?她不願去想,只想逃開這個問題。在這里,一個孩子的到來或者離去,都可以是某些人的籌碼,這些人往往就是這個孩子至親的人。

懷慕見青羅的臉色難看,以為她身上還沒有好,忍不住問道,「青羅,你怎麼了?還是不舒服麼?藥可都喝了?」青羅在沉思里被他喚醒,轉過臉去看他,她看見了一雙眼楮,她看的分明,那里頭仿佛只有關切。她忽然就覺得心定了,就像那一日夢魘瞧見他的時候是一樣的眼神。或者他會問她,或者他會要求一個孩子,或者他會謀算,然而至少這一刻,他先問的是自己,而不是這些。青羅閉上了眼楮,再睜開的時候,那些迷惘都掩住了,她微笑起來,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沒有事情,我們回去吧。」

懷慕點點頭,靜靜跟著她往永慕堂走。其實早在懷蓉說那一番話之前,董余就已經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他自然也知道,在這樣的王儲之爭里頭,第三代的出生和血統,也是千鈞重的籌碼。他在新婚之夜曾經給過自己兩個選擇,或者是擁有一個女人,過著同床異夢的寡淡生活,或許會有一個孩子,出身高貴。又或者是選擇一個盟友,同心同德,共進共退,卻始終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他當時選擇了後者,因為他看見了自己新娘眼里的不甘和抗拒,還有勇氣和智慧,他認為自己做出了最合理的選擇,至今也仍然如此認為。然而他沒有意料的是,她在盟友之外,同時作為一個女子存在著,作為他的妻子存在于他最近的地方,他忘了這樣的危險,他太高看了自己。從什麼時候起呢,或者是從落陽樓的初見,或者是婚禮上的執手,或者是花燭夜的傾訴,或者是她對懷蕊的憐惜,對懷蓉的理解,或者是那首游子吟和她的淚水,或者是七夕月下對詩飲酒的豪氣,或者水晶簾下曼聲歌唱的熟悉,或者是那一抹蓮花香,或者是山雨中跟著自己的身影,或者是藤蘿掩映下的勸慰,或者是母親青冢前的那一點純白,或者是夢魘醒來的那一雙依戀的眼楮。他不知道從何時起,她在他心里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子,而不是一個契約。可以說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優秀,雖然聰明果斷口齒伶俐,內心卻實在是狠不下心腸太過多憐憫。然而她留在他心里竟然已經那樣深刻,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叫他自己心驚。

新婚的時候,懷慕對自己說,既然只是契約,孩子這樣的事情,就不該牽扯進來,這不該是這個契約里的條件。離情愛愈遠,他們彼此就愈安全。然而到了今天,他更不能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改以怎麼樣的理由開口,是契約是需要,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他有了內心最深處想抓住的東西,卻又不敢伸手去抓,因為一開始,他就已經放棄了,斷絕了自己的機會。當初自己從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會有的第三個選擇,擁有一個妻子,相互依偎,比翼連枝,執手偕老,共度一生。他不曾相信這一點,自然就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而他又怎麼想得到,所有的漣漪微動,都會出現在塵埃落定之後。一切都太遲了,遲的已經來不及,已經不可能,就像天河彼岸,永遠相對,卻無法相逢。

這一場眾人矚目的夜宴,慢慢拉來了序幕。今夜是朔日,沒有月亮,雖然沒有雨,天上的雲也遮蔽了星光,暗沉沉的。因為是家宴,也只是迎一個側室,也不必太過鋪張,因為聞香擎艷一處先時打掃的干淨,如今這季節紫薇花開的又好,仍舊開在那一處。夜里觀花,又是這樣爛漫絢麗的色彩,安雲佩吩咐點起了許多燈火,那些深深淺淺的紫色被隱約照出來,卻又看不分明,更顯得神秘華貴。

眾人都到的早,自然最早來的是懷思和翎燕,此時已經被所有人圍在當中。翎燕此時已經一掃白日里的憔悴狼狽,換了簇新的一身衣裳。乳黃色繡淺碧色君子蘭的月緞,趁著頭上一對比翼鳥赤金簪子,十分華貴嬌艷,卻也不曾違背了身份。面上薄施了脂粉,本就是年輕嬌俏的年紀,自然是好看的。翎燕的面上是淡淡的笑意,帶著柔柔的滿足,不扎眼,又襯著恭敬的謙卑,叫人無論如何挑不出錯誤。雖是和懷思一起站著,卻也是謹小慎微的在他身後半步,低著頭也不多說話兒,看著真真是可愛可憐。

上官啟自然是最後一個到的,他一落座,眾人都按著自己的位置坐下了。白天里幾位姨娘都不敢坐,此時是家宴自然隨意些,上官啟和柳芳和坐在上頭,一桌子坐著安雲佩、秦婉彤、董凌波、鄭婷華、陳碧煙和白茜。另一桌上最上頭坐著懷思和葛月逍,懷思的另一邊坐的自然是翎燕,再下頭便是懷慕、青羅和懷蕊。秦婉彤笑道,「今兒是大公子的好日子,很該帶著新媳婦兒坐到上席來的。」翎燕忙起身道,「婉主子說笑了,我不過是個奴婢,坐在這邊已經是惶恐極了,哪里還敢坐在那一席上呢,翎燕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不敢做有違身份的事情。」上官啟听她這樣說,點點頭道,「你是個守規矩的,也不必這樣謹慎,從此既然是一家人,也不必叫主子,叫一聲婉姨或叫一聲側妃也就是了。」翎燕忙應承著坐下。葛氏心里正惱怒,自己出嫁之時也沒有這樣大的臉面,說什麼不敢違本分,這樣不要臉的事情還不是都做了,咬牙暗恨。

「新娘子身上這一身衣裳好眼熟,很像是前些日子蓉姑娘穿過的月鍛,不知我有沒有走了眼?」翎燕忙道,「婉姨說的不錯,這一身衣裳正是前些日子王爺賞給大女乃女乃的,大女乃女乃心疼我,就給了我,我本來是不敢要的,大女乃女乃盛情,我也就只好穿上身,實在是惶恐的很呢。」安雲佩點頭笑道,「月逍這孩子也是好的,難得對姐妹這樣寬厚。」說的下頭的幾個姨娘笑道,「別說大女乃女乃是好的,姐姐不也是如此?也不必說姐姐,王妃對咱們姐妹,也是極好的。可見家門風範,自然是和睦的很的。」安氏笑了笑,柳氏的面上幾乎不動,只顧著自己喝茶。葛月逍雖然心里酸楚,面上卻是浮出來一個溫柔知禮的笑容來。

開宴之前,自然是要先行禮敬茶的。老嬤嬤端上茶壺茶盞來,翎燕忙起身,跟著往上席上走,先就跪下給上官啟、柳芳和敬茶。上官啟笑笑,接過茶喝了,柳芳和也按著規矩接過抿了一口,因為不是親生母親,又是迎的姨娘,不必像娶進青羅一樣給見面禮。翎燕接著便給安雲佩敬茶,安氏接過茶,囑咐了幾句「恭敬知禮,盡心侍奉」這般的話來,也沒有為難她,還從發上取下一根珠釵親自給她帶上。秦氏雖然前頭說的熱鬧,見此時安氏、葛氏已經平靜下來,也不再說話撩撥著,笑微微地喝了茶不提。其他幾個姨娘們一起敬了茶,翎燕便轉到自己這一席上來。

起先自然是給懷思和月逍敬茶了,月逍喝了茶正欲說話,卻見懷思笑著就要攙她起來,心里頭雖然不高興,嘴上不免道,「妹妹快起來,有著身子的人呢,怎麼好叫你跪著,以後都是姐妹了。」也就順勢扶起她,懷思笑著忘了月逍一眼,眼中分明比在花廳里頭時候暖了許多,月逍看著那一眼,卻幾乎忍不住要落下淚去,忙忍住了。因為是姨娘,翎燕還得跟其他叔伯妯娌小姑行禮,懷慕和青羅見懷思夫婦的樣子,在她半跪下去的時候便扶了起來,接過茶喝了,又說了幾句客氣話,不叫她真跪下去。懷蕊自然也是聰明的,不過等她屈一屈膝便挽住了。如此一圈下來,翎燕也就往自己座位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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