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八章(6)月明夢繞天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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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羅笑問,「你說帶我出來,就為了看這個?真是極為開闊心胸的,多謝。」懷慕笑道,「這里自然好,只是我今兒帶你去的也不是這里。你方才說菊花好,我就想起來以前見過的一個地方,正巧現在能瞧得見,我就帶你去看看。」青羅道,「我看家里的菊花都是天下少有的珍品了,怎麼這山里還有更好的不成?」懷慕笑道,「這就是見仁見智了,有些人呢覺得是天下獨絕的,有的人或者覺得是稀松尋常呢。」青羅道,「你這還賣著關子呢,好,我就等著看這個天下獨絕去。」說著又感慨道,「若是能在這曠野上真正策馬,想來自然是天下獨絕的感覺了。」懷慕笑道,「你這樣養在深閨的女子自然覺得羨慕,其實不過是稀松尋常的事情。不過你說的不錯,策馬疾馳,的確是人生樂事。只是我卻不願意現在帶著你,等你什麼時候自己學會了,誰也不攔著你。」青羅笑問,「怎麼?」懷慕笑道,「有些事情還是要自己感受才是最真切的,只有你自己能夠掌控一切的時候,才能感受到真正的自在,覺得天下無處不可去。若是我現在帶著你,感覺到的就不一樣了,以後就算是自己策馬也沒有什麼驚喜。等你自己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學會了,那種感覺才更真切。這種驚喜的感受,還是留著你自己去體驗吧。」青羅點點頭,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也贊同這樣的想法。她願意自己感受這種自在,等有一天,她也有了自由自在的能力,她或者願意和他一起並肩疾馳,而不是現在,只能依靠著他才能感覺自由。

到了蒼華山下,才感覺到這座山和重華山的不同。重華山許是沾染著禪門的清幽,更多的是一種靈秀,而蒼華山似乎就是開天闢地的一種莽然之氣,豪邁而瀟灑。山下的玉川水流湍急,比起重華山下的明川溫柔蜿蜒又是一種風光。秋時水涼,水中卻仍然有許多采玉的百姓,岸上也有許多賭石開玉的,更有許多琢玉的作坊,里頭也有好些隱于市集的高人。所出的玉石里頭清玉、凝玉各半,多有珍品,只有清凝玉一品最是稀罕,若是有人賭上一塊石頭開出的是這一種,那邊是身家萬倍了。只是賭石實在是冒險,身家性命賠進去的也都是有的。西疆人本就性子豪爽瀟灑,卻多有這樣的商賈,甚至尋常百姓也有傾盡家財以求一夜暴富的,自然也有中原、北疆、南疆之人萬里而來的,無數人的生死悲歡,盡在這小小一灣河流里頭了。河邊的明玉村,就是這些人聚集的地方,說是魚龍混雜也不為過。有富商巨賈,有困苦百姓,有人聚斂銀錢,也有人傾家蕩產,有人把玩美玉真玩,也有人日夜浸在河水里頭以求存活。其實蓉城百姓魚米為生,多半還算富庶。只是城西一帶土地不宜魚米,若是只放牧又清苦些。采玉雖然艱苦危險,然而回報卻也豐厚,故而男丁多半都願意去的,更有其他地方貧困的勞力也願意到這里來尋一份工,一人搏命卻是能養活全家的。

青羅看著眾人紛忙的樣子,河水中浸著的人似乎在水流中搖搖欲墜,誰那麼涼,幾乎每個人都瑟瑟而抖。青羅心里生了一種感慨,想起了李賀所做的一首詩。

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

老夫饑寒龍為愁,藍溪水氣無清白。

夜雨岡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

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

斜杉柏風雨如嘯,泉腳掛繩青裊裊。

村寒白屋念嬌嬰,古台石磴懸腸草。

青羅模了模頭上的那一支步搖,正是凝玉極品。她自小見慣了金玉之物,從來是覺得平常的,並沒有什麼感覺,就算是讀了這些詩詞,譬如賣炭翁、兵車行一類,也沒有別的觸動。只是如今真的見了這樣情景,忽然覺得悲涼起來。雖說也是你情我願的事情,然而終究是天上地下了。這一枝步搖,不知道要多少人搏命才能換得這一枝呢?陽光下搖搖曳曳的這一點光輝,是不是值得?然而這麼多的人為這些東西瘋狂,不惜將性命都搭了進去。

懷慕知道她心里頭的想法,扶正她頭上的步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官府征白丁,言采藍谿玉。絕嶺夜無家,深榛雨中宿。獨婦餉糧還,哀哀舍南哭。只是雖然玉川采玉皆是王府之事,我們王族卻並沒有征丁采玉。你也知道,就算不采玉,蓉城的百姓也有活路的,只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有這樣豐厚的回報吸引,就自然有人會來。就算不是蓉城的人,也自然有困苦之人願意來采玉。就算天下無人困苦,也總有人為了利益不顧生死,只有玉川還有玉,這就不會停的。祖父輩時就定下了規矩,凡玉川采玉的玉工,皆由官府付給相當豐厚的銀錢,如果采出了玉,更是有獎勵。若是不幸身亡,對家人的撫恤也是極為豐厚的。一是為了多采到玉,也是盡可能得讓這些采玉人活的好一些。可就因為是如此,更有無數人願意為了這樣的報償來采玉的,為了采到玉的額外補償更是多有人不顧性命而涉險地的,祖父這樣的做法,也不知是好是壞了。」

青羅心里也知道是這個理,只是看人在生死上掙扎,到底心里不忍。懷慕笑道,「罷了,別想這個,你要是不願看這個,咱們就不進村子了,直接往山里去就好了。」青羅點點頭,懷慕遂把馬寄放在村里的驛站里頭,帶著青羅繞過村子直接往進山唯一的一座橋去了。蒼華山中出玉川,自山腳一路北流,又匯入無數山泉,與明川同匯桃源川,最終流入定雲江。雖然在垂星野上玉川水面寬闊,如今在蒼華山下,玉川仍舊是一道水流湍急的清溪。山下這個小而繁華的村落名為琢玉,琢玉村外有一座木橋,跨過玉川便能進山去了。青羅立在橋頭,直覺風光無限秀美,背後是村落參差人家,面前水流青碧,在日光下閃爍著無限金光,木橋寬窄正好,樸素無華,卻在兩側垂落的枝椏間顯得優美如仙境。紅楓的赤色,無患子的金色,鵝掌楸的葉落在橋上,一葉一葉如同掌印。暗藍,青碧,純金,深紅,所有的色彩都是穩定深沉的,連山林呼吸都似乎是沉淨的,不溫不火,不慌不忙。

懷慕遠遠看著青羅,一襲纁色衣衫,似乎也是這安定又璀璨的世界里頭理所當然的一筆。他見過無數樣子的青羅,卻始終覺得她是自在的,即使是被束縛在黃金牢籠里頭,她也有一種自在瀟灑的適意。就像她喜歡的那一首詩一般,笙歌莫佔清光盡,留與溪翁一釣舟。她的一生,風華無限,雖說笙歌玉殿之上她光芒萬丈,而如此山水爛漫之處,她似乎也非常相宜,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既是她的願望,似乎也可以是她最合適的歸途。雖然他就在她背後,卻覺得她與這山水花樹皆是一體的畫卷,而他,不過是畫外之人罷了。

二人經琢玉橋進了蒼華山,感受又有不同了。如果說從山外看過去,那種潑天的色彩如同天地間的長卷,進山之後,就仿佛把自己都忘記了。每一片紅葉每一股山泉,似乎都是活的,那些顏色包裹著自己,卻沒有覺得濃艷刺眼,只覺得鮮亮親切,仿佛世界本就該如此直接,不需遮掩什麼。而行走之中的自己,也不再是畫卷外的人,仿佛是自古以來就在這里的人,一草一木都熟悉,徜徉其間,可漫步可飛躍。

青羅笑問,「你說是要帶我瞧什麼菊花的,這里雖然秋色如醉,只是並沒有什麼菊花,你還有什麼機關等著我不成?」懷慕笑道,「這世間美景,本來就不是一言一語說得盡的,就算你再多上幾雙眼楮,又豈能這麼快就看得清的?山中景色,就連我也不能說看盡了其中幾分,不過是信步到了哪里,就有幸窺見自然造化一二罷了。我這些年,也算是走遍了千山萬水,中原,西疆,南疆,北疆,去過的地方也不算少了。也不說有什麼識見,不過是曉得了一件事情,就是天下每一處都是風景,隨處想見,自然隨處可見。」青羅咀嚼著這幾個字,「隨處想見,便隨處可見?果然有趣。」懷慕點頭笑道,「不過這些年去的地方雖然多,卻沒有到過京師。一來我身份特殊,兒時游歷雖然想著要去,伯平和仲平為了我的安危,始終不肯叫我如願,這幾年烽火狼煙,一來沒了功夫,見過我的京師中人太多,實在不便。如今想想,還是等功成之日入京,也算是一同圓了你我二人的心願吧,也算是最好的時機了。」青羅疑道,「你我的心願?」轉瞬就想到了他的意思,懷慕見她明白,便笑道,「等你我把一切事情都辦妥了,我們進京,再去簽訂一個盟約。再說中原不是有三朝回門的禮數嗎?雖說那個時候一定晚了,也叫你再回去見見你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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