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八章(9)月明夢繞天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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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慕點頭道,「難為你想的這些,我小時候祖母時常訓誡,為人主上,雖然享著世人所不及的的尊榮富貴,卻也擔著旁人所不知道的責任,譬如這蒼生性命,皆在我們身上。母親在時也常說,既然為一方之主,就需得保一方的平安,時常出去行善布施的。」青羅道,「祖母風采我是見過的,自然是女中豪杰,脂粉隊里的英雄了。母親我卻是不知道的,听你素日的口氣,仿佛是極和善溫柔的人?」懷慕笑著搖搖頭,「這可就說不得了,母親在我跟前,自然是最溫柔和善不過的,對父親、家人也都是如此,不過是尋常女子的模樣了。只是母親昔年未出閣時,卻也是頗為獨特的女子,我听童嬤嬤說過,外祖父時常稱贊母親,說是幾個舅父也是不及的,對一切人事都是通透,史書國策也通。後來跟著父親,不論是朝堂疆場,也是一樣的行走自若,不過是後來有了我,一心就都在家里了,不再問這些事。據說昔年父王求娶母親的時候,柳氏一族皆想得到是為了鞏固他的王權,只是母親那時候與父王正是兩情深篤,雖然曉得這些,到底嫁了過去,也沒料到後來兔死狗烹的事情。」青羅心里嘆氣,就算是再清明的女子,遇到情之一事,到底是蒙蔽了雙眼,只肯信眼前這個人的話罷了,就算是讀過那許多負心薄情的句子,知道那許多隱藏在婚姻後頭的權謀,在這種時候到底都忘的一干二淨了。自己和王妃,其實都是一樣的,說到底,這樣的情意不過是賭博,王妃輸得徹底,卻不知自己將來如何。封太妃如今的眼里頭,溫厚慈祥下頭已經都是冷徹的清醒,不知她的一生,與先王並肩馳騁,又經過如何的人生,才修煉的如此清醒,再沒有別的事情能迷惑她,泰山崩于面前,也是不會動一動的了。

街上有好些賣玉琢玉的店鋪作坊,在燈火里頭,不論好歹,玉色都照的清亮溫潤了。懷慕和青羅自然沒有幾樣瞧得進眼里頭的,卻看見好些外鄉人和淘換好東西的行家在那里認真揀選,倒也有趣。懷慕見那街上琳瑯滿目的,卻拉過青羅笑道,「你瞧這里熱鬧,其實都不是真好的,你跟我來,我帶你瞧好的。」青羅便跟著他折進了一個小巷子里頭,巷子頗深,只在盡端點著一盞燈籠,悠悠晃晃的。二人折進一所小小院子,里頭更是晦暗,一個老者躺在樹下頭,半眯縫著眼楮。懷慕笑吟吟地走過去,道,「老先生,我又來了。」那老人听見懷慕的聲音,也不著急,慢騰騰地睜開眼楮瞧了一眼,卻在瞧見青羅的時候神色微微一動,道,「早知道你會來,不曾想還帶著一個,這姑娘看著就不凡,想是你媳婦吧。」懷慕笑著應了,道,「可巧今日來蒼華山一游,想著老先生的好玉,就巴巴兒尋了來了,可有什麼好的瞧瞧?」你把老人家點點頭,「進來吧。」

屋子里頭也不軒敞,老先生點了兩盞燈,隨口叫二人坐了,便走到里間去取了一個小匣子出來。青羅接過,打開匣子一瞧,里頭正是一件玉掛件,卻不知是什麼玉,粉盈盈的,瞧著和這里常見的清玉、凝玉皆是不同的,卻自有一種奇異光彩,遠看著溫潤沉穩,近瞧著。妙在雕工,是一對桃花的樣子,半開半合的,那光澤像是帶著清晨的露珠兒似的。桃花瓣本就輕薄,那玉琢的花瓣縴薄,幾乎比那真花還要剔透,微微地卷起來,像是踫一踫就會凋零一般。桃花之美,本就是開到完滿之後便飄零的剎那容光,這一對玉花,就像是剛剛凝住了這一剎那似的,留住了零落成泥之前的韶華盛極。

懷慕笑道,「老先生的手藝,自然是絕妙的。」青羅也道,「這玉本身不算什麼好玉,難得先生妙手,恰到好處。」那老者似听到什麼絕好的稱贊一般,頜首笑道,「琢玉自然是要求好玉,只是這世上玉的好壞,又豈能用一般說法就定了?若是遇上伯樂,下品的玉石也自然有傾城之光,若是遇上了不識它的,就是再好的料子也都叫糟蹋了。這里的人只知道清玉凝玉為貴,卻不知辜負了多少好東西,就是那些玉,也叫他們糟蹋了。琢玉的人,本不該太過看重所謂貴賤,只該仔細尋思每一塊玉的特質,好叫它能有自個兒的光彩。」青羅敬道,「先生之言很有見地,玉無好壞,人各有才,只是知音難求罷了,老先生便是這玉的知音了。」懷慕笑道,「你說了這樣話,想來先生也肯把你當做知音了。先生琢玉雖然妙絕天下,只是就為了知音二字,尋常人眼里看不見這些玉的好處,先生也不肯叫不識得的人買了去。我幾年前來這里,雖然對先生的玉十分傾倒,後來次次上山都是要來的,先生卻總說緣法未到,不肯賣給我一塊。」

那老先生笑道,「你雖然識得這玉的好處,只是老夫這里的玉,此刻還並沒有與你相宜的,若是有了,自然沒話說。如今獨獨拿給你這一件,是你這新夫人和它有緣,就送了你。」青羅忙道,「這怎麼敢呢。」老者笑道,「不必這些虛禮,他說的很是,無緣的,千金萬金我也不賣,有緣的,白送了也值了。何況這玉按著世俗眼光,本就不知什麼錢,不過是件玩意兒,你既然喜歡,自身就是你的。」青羅也就不再謙讓,就往身上佩戴了。那老者又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你們二位新婚,就權當是賀禮了。」懷慕笑著作揖道,「多謝老先生。」幾人又說了一時話,懷慕惦記著還要帶青羅往街上逛逛去,就起身告辭。那老先生雖然與二人聊得投契,卻也似乎並無挽留的意思,隨意應了,自去做事,也不送一送。

青羅出了門,笑道,「這位老人家倒是十分有趣,一切皆是隨緣,了無牽掛,隨性自在,真真活的好,只不知叫什麼名字?」懷慕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我稱呼為老先生,他就應著,也從來不問我的姓名出身,不過是點頭而已。想來他這樣的人,對這些並不在意,既然因緣際會就說笑幾句,萍水相逢而已,也不會多幾分牽系。」想了想又道,「走罷,還說要看夜市呢,怎麼在這里留了這許久。」除了村子上了馬,不比來時那樣閑散,策馬疾奔了一時,也就進了城。

城中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名為蓉華街,既諧音榮華繁盛之意,也與合著芙蓉花的意思。其人煙阜盛、車水馬龍的繁盛,比之京中,也是不匡多讓的,更不消說各色店鋪鱗次櫛比、行人來往如梭了。其實青羅從未見過如此景象,京中雖好,自己卻並沒有出去瞧過,一路來此所見多是尋常市鎮,最繁華的就數落陽峽了。落陽峽自然是來往商客所經的繁華市鎮,自京師到西疆與自西北絲路敦煌等處所來的行人皆走此處,只是比起西疆首府蓉城,還是有所不及的。落陽峽的繁華,在于迎送賓朋的活躍,而蓉城卻自有一種氣度,海納百川,隨你自在來去,卻也能叫你安然如歸。那來往頻繁的新奇背後,又叫你覺得安閑自在,仿佛打小便生長此間似的,十分親切。西疆民風淳厚,卻也是見過世面的,不論你是達官貴冑還是等閑小民,也並不輕易得罪了你,待四方來客十分熱情,只是那些眼楮里頭也多有厲害的,只輕輕一瞧,便曉得你來自何方,身居何位,甚至于能看出你的喜好品味,老道的商家向人兜售的東西總能合了你的心意,卻又跟你錦囊中的銀子相當,不由得人不佩服了。

此時正是十五之後增開的夜市,正是萬盞燈燭,千家喜慶,一條街上人摩肩接踵,皆是出來逛夜市的人。尋常市鎮一般,多有年輕男女結伴游的,仔細一看,卻也有女子假裝了男子出來的,舉止略文靜些,眉目卻是清朗,一望可知是大家閨秀了。百姓熱情奔放,常見女子攀折了街旁盛開的芙蓉花,拋擲道心怡的郎君身上去的,換來男子回首一笑,將芙蓉花結在衣襟上,或者就締結一生的緣分。就算是對方拒絕,也不過是對拋花的女子歉疚地躬身一禮,女子也多半不著惱,不過笑一笑便走了。男子若是遇上了心儀的女子,卻不能如此唐突了,必得折了花送與姑娘,第一朵女子必然要接的,第二朵只有看的過眼的才會再接,若是姑娘接連收了三朵,才算是答應了男子的追求。這便是西疆蓉城每年秋日的情花節了,自八月到十月,整個蓉城里花開如錦,號為芙蓉城,這一樣習俗最是男女相悅的如夢佳期。芙蓉花本就有平穩、安逸、繁榮的意思,又因為昔年的傳奇典故,自來被西疆人奉作情花,別名拒霜在秋日里頭開的長久嬌艷,也是愛情忠貞不渝的意思。除了街市上拋擲芙蓉的習俗,定情的男女更有手植芙蓉花的習俗,若是能在彼此花開正好的時候同時送到另一方的手里,便能天長地久,兩情不渝。有一種三醉芙蓉最是名貴,晨如初雪皎潔,午似桃花清婉,暮如胭脂嬌艷,只是難活,最難栽培。如能種出一樹來送了心上人,更是生生世世的盟約,今生三醉,三生相守,可惜少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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