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載踏莎行 第九章(1)紅箋寫盡寄無因

作者 ︰

夜雨朝晴,東風微冷——雕梁燕子閑相並。後園次第數芳菲,千香百艷年年定。

步險樓高,人賒途迥。煙蕪冉冉斜陽暝。紅箋寫盡寄無因,想伊不信人成病。

第二日,宜園中迎來了最熱鬧的一個早晨,各處屋子皆有人連夜灑掃收拾了,天一亮各處的奴才們就把主子們的東西都搬了進來.青羅這一日起的極早,永慕堂里頭收拾著忙亂,她也就把倚檀和侍書留著看著丫頭們收拾,自己帶了翠墨和硯香進園子里。離得最近便是以後葛月逍住的紅綃苑。既名紅綃苑,自然是以「芍藥綻紅綃,巴籬織青瑣」的芍藥花得名了,此時雖不花期,仍舊有栽培得宜的十幾株,或粉或紫,開的爛漫如霞。芍藥花自古稱作花相,倒真是富貴長久的一朵。只是素來拿芍藥比牡丹,總是差著一層,更有「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的句子,極是借貶芍藥而抬牡丹的。只是花開千萬,不過是各花入各眼,青羅心里到並不覺得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分的。就譬如自己來時路上開的紫荻花,那樣微渺,卻也能開出一處夢一樣的風光來。

葛月逍此時還並沒有來,想來那邊也正在收拾。主人未至,青羅也不便就進去看的,只遠遠的看見幾個粗使的小丫頭在灑掃庭院。翠墨先到先頭問一句話,青羅和硯香正欲往前頭去,卻听得花從後頭兩個半老婆子的聲音傳出來,卻是在悄悄兒議論著什麼。青羅本無意听別人說體己話兒,此時若是走動起來,倒叫人知知覺,這些人最是有心的,還不知道一時惱起來又生了什麼是非,只好立定了腳步听她們說的是些什麼。

只听一個聲音道,「我瞧著地方也寬敞華麗,怎麼就指給了大女乃女乃住著?我看大爺素日在大女乃女乃身上的心思就淺,如今有了燕姨娘,益發嫌著她了,雲妃也不見得喜歡,怎麼柳妃倒肯抬舉她住這里。」另一個就道,「大女乃女乃雖然不得勢,到底出身在那里,大爺對燕姨娘也不過是一時的興頭兒罷了。依我看,柳妃這是拿這件事情給雲妃沒臉呢,你想想,柳妃什麼出身,那是咱們王妃的親妹妹,雖然不得寵,誰也不敢真把她怎麼樣。雲妃又是個什麼出身?不過是和翎燕那個小蹄子一般罷了。如今年輕女眷們都在這里頭,柳妃獨獨不叫翎燕住進來,是要告訴雲妃,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就算是如今陪客住進園子里,也只有正室的份,做姨娘的,就算懷著身孕有了兒子,也不得露臉的,該禁足的還是禁足,你瞧昨兒柳妃和王爺可曾說過燕來小院那一位一句?別人也自然不敢提的。還有更深的一層意思,芍藥花雖然好,終究不是正經花王,你且猜猜,柳妃的意思是什麼?這一手也算高明,接著大女乃女乃打壓雲妃和燕姨娘,又連著大女乃女乃一起打壓了,賞了這樣一個院子,非要明白說了,是為了安翎燕那丫頭的胎,來往方便些,可不是暗指著這一位沒有孩子,登不得大台盤?柳妃平日里雖然不得勢,性子也有些古怪,我看這些日子倒有些不一樣了,時不時就有先王妃的氣勢出來,到底是親姊妹,依我說,還是謹慎些罷了。」

頭先說話的那一個道,「你說的很是,你方才說柳妃,我看大女乃女乃這些日子倒也像和往常不一樣了,大爺那樣烈烈轟轟地把那一位娶了來,以她的性子,還不鬧翻了天?誰知竟沒有事,這幾日看來,還真有點大房女乃女乃的樣子,只是依我看著,究竟還是二女乃女乃不凡一些,何況又有那樣家世出身。」那一個就冷哼一聲道,「二女乃女乃的出身是不一般,可誰不知道,這不一般也太不一般的,說到底,是那一邊的人。我也是听家里那一個說的,若是朝廷和咱們王府相安無事也倒罷了,若是有什麼事情,頭一個難做人的就是她。」第一個人就道,「你說的也是,只是既然嫁過來,也就沒什麼想頭了,我瞧著二爺對她倒是好。」那一個就道,「二女乃女乃這樣容貌,又是新嫁,二爺捧在手心里頭也是自然。不過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不過是仗著如今年輕貌美,哪個女子又能不老的?哪家的貓不偷腥?就連咱們屋里的,那樣腌模樣,還不是都打這樣過來的,何況世子那樣的品貌,不過一年半年的就擱在一邊了。你看大女乃女乃,還不是美人胎子,大爺還不是有了翎燕?這男人啊,最是喜新厭舊,家里的端莊識禮呢,就愈發喜歡個妖妖調調的狐狸精,依我看哪,只走著瞧罷了。」那一個便笑道,「你倒瞧得清楚,只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我們在這里嚼這些有什麼意思?」另一個笑道,「你說的是,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若是哪一日這里換了主子,還不知誰得臉誰不得臉,咱們做奴才的,不管誰不得臉,都不能得罪了去。那得意的自然不敢,就是不得意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說得準呢?若是能誰也不得罪,便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

說著兩個人走的遠了,硯香見青羅面色難看,忙勸道,「二女乃女乃別多心,我們二爺可不是這樣的人。我伺候了二爺這麼些年,從沒有這樣事情的。」說著又恨恨啐道,「這兩個沒王法沒心肝的東西,不知道哪里听來這麼多混話,還偏叫女乃女乃听見。」青羅搖搖頭道,「我並不生氣,這個婆子也不知是誰家的,說話雖然尖刻,實在是辛辣。」說著就扶著硯香繼續往前頭走。她也是出身在這樣人家,什麼不知道呢?璉二哥哥有了鳳姐姐和平姐姐兩個,還不是國孝家孝里娶回了尤二姐?尤二姐也就罷了,和大老爺屋里的秋桐等人還不是不清不楚的,最後還領進去一個。鳳姐姐生日當天,還和那鮑二家的做下那樣的事情。珍大哥哥那府里,更是不用說,佩鳳這一干小姨娘們,眉梢眼角皆是妖嬈神氣,這還都不算什麼,蓉小子、薔哥兒之流就更不成個樣子,偷雞模狗,從丫頭媳婦兒到戲子優伶,甚至于家廟里的年輕尼姑,什麼事情沒有?還有些更不堪的,雖听說些風言風語,卻都不該是女兒家知曉的話,她也不敢深想。听人說,那府里也只有兩只石獅子干淨罷了,連四妹妹都不肯沾惹的。至于女子,她也是見過的,迎春姐姐嫁了人,後來怎樣?不過是三兩天就沒了指望,只是熬煎日子,生死都不得知了。至于寶玉,就算他真能與林姐姐結白首之約,屋里頭也總有個襲人吧?一生一世,誰家里又真有一雙夫妻成一世的了?若按著規矩,自己身邊的侍書和懷慕身邊的倚檀,都是要放在屋子里的,好歹也要和翎燕一般,有個默許。只是新婚之時自己二人尚且如此,哪里會想這些?後來,自然便是不願的了。只是就算她不願,又真能長久如此麼?哪一家都是這樣過來的,偏她就能不一樣不成?葛月逍前後的變化,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不過就是一個幻滅的夢罷了,早就該醒了。而自己以為自己清醒,其實也是在一個夢里,只是她仍舊希望,不要有醒來的一日。

翠墨遠遠看見兩個人過來,青羅臉色卻不好,以為是懷慕走了的緣故,也就不多問,只笑道,「女乃女乃,再往前頭走一段就是三姑娘住的盈枝院了,早上出來的時候我瞧見三姑娘身邊的梅玉也在往園子里去呢,這會子說不準三姑娘都到了,女乃女乃要不去逛逛?我听人說,園子里就數盈枝院的菊花開的最好了,此時可不正是賞花的好時節嗎?」。硯香也湊趣兒道,「就是呢,雖然說以後有的是日子逛去,不過女乃女乃既然都走到這里了,不如咱們就去瞧瞧,若是三姑娘也在,愈發熱鬧。」青羅見她二人如此攛掇著自己,也知道她們的意思,就點頭都道,「那就去吧。」硯香笑吟吟道,「我就知道女乃女乃必然愛逛園子的。說起來,女乃**一次逛園子,就帶了翠墨和倚檀姐姐去,獨獨沒有我。如今女乃女乃回住進園子里,倒是我陪著進來的了。」翠墨打趣道,「偏你這丫頭鬼精靈,這也計算的清楚。」

三人說說笑笑,也就到了盈枝院。盈枝院雖是「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的意思,卻也並沒有布置成采菊東籬下那樣的鄉野風致,只以典雅素淨見長。屋舍精巧,一應擺設雖不熱鬧卻勝在清新,只是蕊丫頭年紀還小,這樣的地方也不知道她住不住得慣。青羅走進去,果然看見懷蕊領著梅玉在正廳里坐著,見她們進來,忙起身笑道,「嫂嫂也這樣早。」青羅走過去和她一起坐下,笑道,「家里頭忙亂著收拾,就出來逛逛,沒想到妹妹也這麼早。只是妹妹你住這樣地方不知道住不住得慣?」懷蕊笑道,「我知道嫂嫂的意思,嫂嫂是覺得我年紀小,喜歡個熱鬧。其實我雖然年輕,倒是喜歡清靜,除了嫂子,也並不願意和多少人交往的。往日住在府里,雖然離眾人都緊,大姐姐嫁了人二姐姐也不在家,一個院子里倒是只有我一個,如今搬進來,更是清淨。」青羅笑道,「我知道你其實喜歡個清靜,只是年輕姑娘,若是太素淨也不好,我看你平日倒也喜歡穿些鮮艷顏色的衣裳,以後真住進來了,還是好生拾掇拾掇,若是嫌麻煩,我來幫你收拾屋子,斷斷沒有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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