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十國記 第二十九章 相知如十年

作者 ︰

司徒煙臉若白紙,唇色焦枯,昏迷中也眉頭緊皺,十分痛苦。哪里是那個縱橫天下謀的神機大人,分明就是一個干枯的半小老頭兒,年歲不大,雙鬢斑雜,甚是引人憐憫。青菽在旁邊悄聲問︰「小姐,你什麼時候學了醫術?」

楚朝顏咳了一聲,「本大夫行醫之時,不能有旁人打擾,閑雜人等,皆退出去。」最後對姜明月說︰「你也出去。」

姜明月道︰「姑娘需要什麼藥材?我可以打個下手。」

楚朝顏道︰「我不用藥材,我用內功。不欲旁人學了去。」見對方明顯不信,又道︰「好吧,我用媚功,月兌光了用身體幫他退燒,你要看麼?」

姜明月目光在她臉上轉了幾轉,終于還是退了出去。

青菽只道此是她的權宜之計,急得如熱鍋螞蟻,在帳內團團而轉︰「怎麼辦?怎麼辦?」突然背後一陣寒氣襲來,轉過身去,就看到公主把一件物事從囊袋中拿出來,不禁眼前一亮︰「公主,這個有用麼?」「不知道,活馬當死馬醫吧。」至少這東西比她的身體有用多了。司徒煙能不能醒過來,其實多半還是要靠他自己,生存意志強烈到什麼程度。玄天玉既然能解她的情毒之火熱,退燒效果當然是不錯的。楚朝顏用濕毛巾包了,擱在他額頭,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司徒煙的體溫隱隱有了降下來的趨象。

楚朝顏坐在一邊,對著床上人好一番切齒痛罵,各種舉證、一再強調他是個懦夫,永遠都不是他師兄的對手,做鬼都不好意思去見師父,天下人都知道他欺世盜名,這一死蓋棺定論,想翻身等下輩子吧。又向他形容人死後幾十個小時的身體變化,就算是死人听了,也會氣得在棺材里翻過身來,並嘔吐自己一身。

青菽覺得好笑,道︰「公主生氣自己救他,還好他听不見。」

楚朝顏繼續罵道︰「老子幾次都差點被你害死,本著人道主義精神,老子不計前嫌來救你,你若是再來攻打壁京,你就不是人。」一直罵到天亮,累極了在旁邊睡著方罷。

姜明月在外面守了一夜,天一大亮,便忍耐不住闖了進去。見兩女歪倒著睡在一旁,而司徒煙的高燒卻也退了下來,不禁大喜。第三日傍晚上,司徒煙終于清醒了過來。他一恢復神志,就不管不顧,立刻命人抬著他去見媊王。

這廂楚朝顏又有了新的煩惱,萬一司徒煙真要她破陣……她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麻,在暗軍營就一刻都呆不下去。是夜,趁人不注意,抓住一個媊兵,將朱獨朗的那封「相知如十年」的血書交給他,說是孫敏捷來訪。那媊兵大吃一驚,慌忙去報。

楚朝顏站在帳外,等了小半個時辰,見朱獨朗披著白鱗鎧甲,朱紅色的披風,顯得英姿勃勃,和那日連射二箭險些要她命時一般裝束,從車中下來,望著她微微一笑,讓她第一次覺得,這媊王朱獨朗,其實生得也不錯,只是氣場一直太強,會令人忽略其外貌。也許是長年的戎馬生活,也許是身上的王者之氣,總給人無限壓力,想不起他是一個活生生有感情的人。媊軍這幾天沒有攻城,也不知道他作何打算。

朱獨朗並沒有象她想象的,表現出親熱之色,而是十分淡然且意外的道︰「沒想到孫兄還真來赴約啊!」

楚朝顏一笑,道︰「我雖然酒量差勁,卻也是個愛酒之人,對媊王的龍魂盞十分好奇,不知媊王有沒有帶來給我觀賞呀,不要讓我白跑一趟哦!」

朱獨朗四周望了一望︰「孫賢弟沒有帶護衛來麼?」

楚朝顏道︰「我那些護衛,都攔著我不準來見王兄,特別是陸將軍,若是知道了,多半要殺了我不可。所以我是偷偷的出來的。雖然這圍住壁京的媊軍,在陸將軍他們眼里是敵人,在我孫敏捷眼里,卻是跟王兄一般親切,自然是不會害怕的。」

朱獨朗勉強一笑,道︰「陸將軍怎麼會殺東壁王子?」上前執了她手,攜她入車中,幾個看守著她們的暗軍目瞪口呆,也不敢上前阻攔。

那馬車甚寬敞,中間設有一稱黑白子棋,兩個坐墊,還有溫好的酒,四角的風燈照著車內壁上的竹帛畫,甚是舒適清雅。馬車緩緩而行,不知去向何處,媊王將棋子稱收到一邊,將酒在小碳爐上重新燙起,問道︰「昨晚賢弟沒事吧?」

她搖搖頭,道︰「酒量太差勁了,讓王兄見笑了。」

朱獨朗微微一笑,將壺中酒緩緩傾入一個金色的小杯子里,騰騰的熱氣冒出來,不一會兒,金色的杯身上出現縱橫交錯的紋路。她「咦」了一聲︰「這便是龍魂杯麼?」外形長得實在普通,也就二兩杯子的大小,只托柄上鐫著一條小龍。紋路有紅色藍色的兩種細線,密雜交錯,她湊近去仔細打量,「這是龍淵城地圖麼?為什麼有兩種顏色的線?」朱獨朗道︰「藍色是水路,龍淵龍淵,龍游碧淵,這坐城是建在水上的。」

酒里的熱氣過後,那線條就又淡去了,恢復了赤金色,楚朝顏趴在小幾上,雙手托腮眨著大眼,暗想這不就是一變色馬克杯麼?古時候竟然還有這工藝。朱獨朗見她神情淡定,並不如何驚奇,不象自己初見那般覺得神工造化,便問︰「賢弟聰慧,能參透其中奧妙麼?」

楚朝顏道︰「這龍魂杯共有三層,奧秘就在中間那一層上。」

他疑惑道︰「是麼?」這杯子他反復不知看過多少次,就是沒有看出其中有機關。

楚朝顏嘻嘻一笑︰「王兄要是承認昨天輸了,我就詳細解釋給你听。」

「哼。」

白了她兩眼,悻悻的道︰「才不信你真知道龍魂盞的秘密,險些又被你誑了去。」

「媊王若是退兵,我就做個壁京地圖的酒杯給媊王玩耍,就叫……龍破杯。」以前她有個親戚就是做馬克杯生意的,只要找到熱敏顏料,做起來也不難。

朱獨朗道︰「吹……牛。」

不多時馬車便停下來,楚朝顏向外張了一張,問道︰「這是在哪里?」

朱獨朗下車來,道︰「是本王住的營帳,王弟今夜就陪我共寢吧。」

「……」她一下子僵在那里。

「那個……」她結結巴巴的說︰「我出來太久了不妥,王兄你一會還是送我回壁京吧。」

朱獨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王弟來找我,不是來同我稟燭夜談的麼?」

「……」夜談個屁啊!

「呵呵,說笑了,我也不習慣與人同住。再說陸將軍要知道了,非要和我拼命不可。」攜她進到軍帳中,楚朝顏回頭看了看青菽,她卻被媊王護衛攔在外面。

媊王營帳甚是寬大,設有謀士之座,想來平時議事都在此處了。兩人分賓主坐了,朱獨朗吩附屬下端些茶水點心上來,楚朝顏四下打量,看到軍案上還放著她的一疊「夜襲」的書信,不禁哂然而笑。

朱獨朗想起他曾說過等孫兄到他帳中,就請他見識什麼什麼的話來(忘記的同學回翻21章),突然一陣尷尬,斜眼去瞧她,還好她只在到處亂瞄,並沒有記起這一節,稍稍落心。那龍魂杯他收在袖子里,此刻又取出來,將杯中酒斟滿,問道︰「賢弟酒量這麼差,怎麼對酒道卻懂這麼多?」

楚朝顏微笑道︰「懂酒學的人,未必是酒鬼。」

朱獨朗道︰「酒學?」

她點點頭,「嗯,酒學是門玄學。」

朱獨朗高興的道︰「那我就是一玄學士了。」

她不屑的切了一聲,道︰「你不過是一個喜歡喝烈酒的酒鬼罷了。」

「……」

朱獨朗很是不服氣,「那賢弟倒是給我講講,何為酒學之道?」

楚朝顏瞄完一圈,回來在媊王對面坐下,手指敲著桌子,故作高深的道︰「這酒學之道嘛,與文學之道、治國之道殊途同歸,是一種高深的人生智慧。媊王可知道,這酒其實是有生命的,有年輕與年老之分,有男子與少女之分。」

「是嗎?」。

「每一壺酒都有自己的靈魂、性格、與眾不同的內涵,也有著復雜的心靈,在這世上有自己存在的意義,就象人一樣,媊王你從來不曾明白一壺酒和另一壺酒在心靈上的區別,就象你從來就不明白你馬踏的俘虜與你自己兵士的區別。若沒有尊重憐憫之心,便算不得真正的懂酒之人。」

「哦?」他揚了揚眉。「說酒就說酒,怎麼又說起打仗了?」

她微微一笑︰「我是在說媊王的心。酒道、兵道、王道、修行之道,都系乎一心,如果一個窮凶極惡又嗜殺的人通悟酒道,我就還真奇怪了。」

朱獨朗轉著手中的龍魂杯,淡淡的道︰「哦。」

「媊王以為,飲過的每一杯酒都是普通的酒麼?從一棵女敕苗艱難的發芽,到長成一粒可以釀酒的麥子,到農家少女的手在清晨中把它摘回來,到釀酒人徹夜不眠的精心挑選,經過幾蒸幾曬、幾道烈火,多少年的沉寂窖藏,才有見天日的一天?媊王以為,殺掉的每一個人都是普通的人麼?從母親十月懷胎艱難生產,到少不經事慢慢長大,中間多少青春疼痛多少迷茫無助,內心深處未被人知的秘密,曾經默默喜歡的姑娘,遙不可及的夢想,壯志未酬的遺憾,在敵軍亂馬下喪生時,家中可能還有嗷嗷待哺的嬰兒……」

朱獨朗道︰「王弟,你長得不象男人,更有些婆婆媽媽,竟然勸說我不要殺降。」

楚朝顏道︰「王兄,你若能不殺降兵,不毀城池,不擄百姓,那才是我真正敬佩喜愛的好王兄。」

朱獨朗道︰「若是主上都象你這般慈善心思,那就只有被欺挨打的份。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不馬踏之、鞭撻之,屠殺之,虜掠之,便沒有真心臣服你的人。」

楚朝顏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我要回去了。」

朱獨朗慢慢的啜飲著龍魂盞里的酒,也不說話,似乎在細細品味彼杯酒與此杯酒有何不同,帳內一時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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