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一夜听風雨 十六 今日依依章台柳 山河茫茫盡破碎

作者 ︰

入梅後雨水充沛,昨夜一下便是一整夜的雨。吳邪依舊沒有睡好,索性半夜就起了床,坐在窗邊,听了一夜的雨聲。

如果不是屋里的立式大鐘不知疲倦地在左右搖擺著,提醒著他天將要亮了,也許他真的會以為時間不會流逝。這時,他听到有人走過他的窗邊,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特別刺耳,幾乎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兩個人隔著一扇窗,一個坐在屋里,一個站在窗外。吳邪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每天清晨都會來這里站一會兒還是只是今天的突發奇想。可不管怎麼樣,對方的這個小秘密,自己如今知道了,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吳邪沒有說話,他甚至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發出一丁點的聲響。兩人保持著這樣的狀態也不知過了多久,只听到雨水滴落在傘上的聲音漸漸輕了、遠了,吳邪知道,他走了。

他的心里驀地感到一陣失落,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是丟失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的,除此之外,還夾雜著些許不安。吳邪默默地把手按在了胸口上,只盼他能平安,無論天涯海角、身處何地,只要他平安喜樂就好。

他突然有一種沖動,很想追出去,把他攔回來,就算扒著門不讓他走也好,就算賴在他身上拖著他也罷,只要能讓他留下來,耍耍無賴又怎麼樣?自己以前又不是沒少干過。以前,自己也會說,那是以前了。吳邪一想到這里就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換成十七歲時的自己,他肯定會立馬追出去,可如今,他只能坐在這里閑听窗外雨聲。自己終究是變了,不會像以前那樣不計後果,只憑感情做事,他現在身上有更多的責任要負,他需要理智,只需要理智。

吳邪緩緩地合上了眼,靜靜地坐在那里。盡管雨還在下,可是陽光竟穿破了雲層,直直地照射了進來,晨輝落在了他的肩頭,明暗間,他好像是一尊擁有生命的雕像。

王盟心如明鏡,一如往常地為吳邪安排好起居,他親送的張起靈,卻只字未提。他很清楚,有些名字僅僅只是提到,都會牽動吳邪的情緒。他只是向吳邪說了一些北面近日流傳很廣的解家的消息,似乎是解雨臣賠了一筆大買賣,幾乎要把老底都賠進去了,吳邪听了,只是微微笑了笑,對王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完全不信。

張起靈走後的第二天,吳邪突發奇想地在家里擺起了宴席,請那些看護吳家的潘子手下吃了一夜的酒。其實那些人並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兩張桌子的事,但吳邪卻擺了整整八張桌子,以至于每一張桌上就只坐了幾個人。他上足了四十八道菜,鮑參翅肚、山珍野味,猩唇、駝峰、豹胎、鹿筋,一下子在同一張桌子上齊聚出現了。酒更是不用提了,四大名酒都一壇一壇的扔在了一旁,上了年頭的汾酒、茅台應有盡有,像是不值錢的井水一般,除此之外,吳邪甚至還拿出了許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洋酒。這場酒席,無論排場還是菜品,都比他那日結婚還要來的奢侈。可惜人不多,即使是人間瑤池盛宴,肚子也塞不下那麼多,大多都被浪費掉了。眾人鬧了一夜,只見吳邪一直在笑,看著撒著一地的酒,他不停地笑,隨手提起酒壇給所有人都敬了酒,唯獨自己卻沒有喝多少。

他不敢喝醉。這件事只有王盟知道。他在一旁看著吳邪一臉燦爛的笑容,沉默了整整一個晚上。

「潘子的這些兵哥都挺能喝的呀,瞧見酒像不要命似的。」吳邪望著那群七倒八歪的人,咯咯地笑了起來,「王盟,你今天一晚上一句話都沒說,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頓飯花了多少錢。」王盟道。

吳邪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概是你三四年的薪水吧,也就吳家一個月不到的收益。」他輕描淡寫地說道,可一旁的王盟卻不由得抽動了嘴角。

吳邪跨出門檻站在潮濕的台階上,風吹進了他的嗓子,有點疼,「王盟,我好累。」他頓了頓,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听,「要是這樣多花點錢就能忘掉所有的事情,該有多好。」

可惜,不能。

今年的梅雨期似乎比往年要來的長,意味著,這個夏天也會比以往都要熱一些。

「少爺,匯昌貨棧的蜜餞,剛剛送來的。」王盟遞上玻璃瓶,「最近天氣悶熱,我瞧您身子有些不爽快,胃口很不好,嘗嘗蜜餞,也好開開胃。」

吳邪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煩,不過還是拿了一顆梅子,放進嘴中。看著窗外下個不停的雨,心情也跟著煩悶,「還是沒有消息?」

王盟拿開了玻璃瓶,小聲說,「是。」

吳邪像是嘆了口氣,皺了皺眉,「都第九天了,一點兒音信都沒有,你確定他們去的是徐州?」

王盟撇了撇嘴,顯得有些無奈,「少爺,這些天,你每天都要問個好幾遍,我打听過了,他們確實去的是徐州,雖然不知道倒的是什麼斗,不過有張爺在,凡事都能逢凶化吉,您就把心放進肚子里得了。」

吳邪默默地點了點頭,望著窗外,眼神有些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時,有人站在門外,朝王盟招了招手,兩人在門口不知嘀咕了些什麼,只見他的臉色立馬就變了,悄悄退了出去,跟著那個守衛去了大堂。一進大堂,就見一人衣衫襤褸蹲在那里拼命的吃擱在桌上的糕點。王盟使了一個眼色,一旁的佣人便去廚房端來了一些食物,放在了他的面前。

王盟也不著急,他等那人開頭吃東西那股子的猛勁過去了,才小心翼翼的問道,「這位小爺,您是來給我們少爺帶信的?」

那人還在舌忝手指頭,听見王盟問話,才意識到對方的存在,連忙放下食物,連滾帶爬地來到了他的跟前,焦急萬分地說道,「張爺和黑爺已經被困著三天了,啊,不對,加上我來的時間,已經是第五天了。」

王盟一驚,臉色也變了,語氣顯得有些急切,「你說的那位張爺可是原來東北軍的那位張軍座?」

「就是他,就是他!」那小子抹了一把臉,「事前黑爺在我背上刺了幅地圖,他們系上繩子下地,讓我在淺一點的地方等,萬一出事了,就讓我來臨安找吳家小三爺,咱黑爺說了,只要說張爺出事了,吳家肯定會來救人的。沒成想,他們下去後就斷了音訊了,我把繩子拉上來,連根手指頭都沒有。我一下子慌了,也不敢下去,就連忙跑來臨安了!」

「等等等等,」王盟搖了搖手,「我怎麼什麼也听不懂,黑爺是誰?什麼地圖?為什麼要我們吳家救人?」

那人猛灌了一口水,喘著氣向王盟解釋道,「咱黑爺其實這次下的斗凶險萬分,所以他才夾來了道上出名的啞巴張,也就是您說的張軍座,不過,對外咱一律說是普通的小斗。黑爺事先有一份古墓的地圖,他為了以防萬一,把圖刺在了我的背上,」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撩起了上衣,「我不下去,留在外面接應他們,我是他們萬一出事時最後的希望。」

王盟緊皺著眉,又看了看面前這個髒兮兮的人,問道,「他為什麼要找吳家?」

那人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咱黑爺說了,只要說張爺有難,吳家少爺一定會全力幫咱們的。」

「什麼叫張爺有難?」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階下傳來,一人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長衫,撐著一把傘,緩步走來,他的下擺早已濕透了。只見他面色如常,看上去很是平靜,不說話,只是看著那個少年,王盟上前接過他的傘,把他迎進了屋子里。

那少年抬起頭看著他,一時卻說不出任何話來,眼前這個人雖然看上去溫和,沒有他平日里常相處的那群土夫子那滿身的殺氣,可是此時卻有種看上去與外表極不符的壓迫感,讓他不由得口干舌燥,不敢與那個人對視。

那人在那里站了一會兒,盯著少年,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可是,那少年卻像是在回避他的目光,說起話來也吞吞吐吐的。突然,他一步躥了上去,一把揪住少年的衣領,狠狠地說道,「我沒那麼有耐心好脾氣,所以你最好馬上一五一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天氣依然沉悶,也許只是吳邪今天有些格外的煩躁。

王盟上前也沖著那少年喊道,「這位就是我家少爺,你要找的就是他,人命關天,你快點說來!別磨磨蹭蹭的!」

同時,吳邪也松開了手,一把將他推倒在地,臉色深沉,一字一頓地重復道,「什麼叫張爺有難?」

「他……他們已經在地下待了五天了,他們身上的干糧倒是能吃上三四天,不過,他們沒帶多少水,恐怕撐不過三天……」

吳邪一擺手,示意明白了,「我能做什麼?」

那少年眼楮一亮,沒想到他那麼快有答應了,心想黑爺果然兩下子,忙回答道,「听說吳家有一批下地的好手還有最好的裝備,要是吳家肯出手,一定沒問題。」

吳邪眯了眯眼,湊到了他的面前,突然笑了,話鋒一轉,先前那臉急切的表情斂了一斂,「我該怎麼信你呢?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是那黑瞎子的人?」

那人一驚,忙轉過身,「我背上有圖,借我幾個膽子我也不敢騙臨安的吳小三爺啊!」

吳邪望向了王盟,他點了點頭,吳邪不說話,只見立馬沖上來幾個人,二話不說直接把那小子按倒在地,背部朝上,他四肢被死死的壓住,動彈不得。吳邪從懷里模出一副眼鏡,戴上後仔細地看起了他的背。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那少年發現都快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臂,可是他還是不敢動彈,也沒有絲毫的反抗,雖然這個吳邪看上去並不像亡命之徒,相反還帶著股子文人的氣質,不過,鑒于對方的身份,以及如今外面還站著一群看上去像是日本人的守衛,他著實不敢在吳邪面前放肆。忽然,他只覺壓著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撤去了,他動了動身子,發現能動了,立馬坐了起來,只見吳邪站在那里,盯著他的眼楮看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剛才得罪了,我不是想要傷害你,只是想要看清楚一些。你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有趟火車去南京,到了南京再說。直接去徐州的火車今天已經過了,得等到明天下午,我們沒那個時間。」

說完,他便不再搭理那個少年,直接帶著王盟就往屋外走。

「少爺,今天晚上就要走,這也太急了,根本不可能。」王盟壓低了聲音,跟在吳邪的身後為他打著傘,「更何況潘哥的人在這兒,他們說什麼也不會讓您去徐州的。」

吳邪皺著眉,語氣有些急促,「我管不了那麼多,就算知道是那個黑眼鏡設計好的,我也只得往里跳了,」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王盟,他對我很重要。之前那些恨他的怨他的,與失去他相比,根本不算什麼。」

「我明白,少爺,可是咱也得講講實際情況啊!」

吳邪瞪著他,「我相信你能做到,這些年來我給你廣樹威信,就是期望有一天你能獨當一面幫上我一把,」說著,他一把把王盟拉進了自己的書房,打開抽屜,拿出自己的印章朝他手中一塞,「現在,我出不去,你拿著我的印,你王盟就代表我吳邪。那群人想要多少都答應下來,不用知會我,你自己做決定,我只要到時候看到人,看到東西就成了。我會想辦法自己出去的,到時候城站火車站見。」

王盟揣著吳邪的私印,微微有些顫抖,他很明白那些道上都是一群什麼樣的人,唯利是圖、落井下石。當初吳邪剛剛接管吳家時,他就同這群牛鬼蛇神們打過交道,深知這群人根本沒有道義可言,眼里只有盤口、生意、錢。如今這種情況,根本就不是請上八桌酒席燒掉吳家一個月收益就能完事的了,他咬了咬唇,問道,「少爺,這樣做,值嗎?」。

吳邪一愣,听清了他的話後,牽了牽嘴角,說道,「王盟,你不懂。」

王盟不敢有絲毫松懈,出門之後先是打了個電話到吳家在上海的盤口,點齊了貨直接包了艘客船走水路到達目的地,接著便是召集了各個盤口的人在茶樓里談了整整一個下午,盡管氣氛始終有些微妙,但是王盟手上握著吳邪的私印,而且開出的條件優渥,他並沒有受到多少的刁難,畢竟誰都不會和錢過不去。

傍晚,二三十個人聚集在城站火車站,著實讓工作人員吃了一驚,有人認出了王盟,上前寒暄了兩句,不過王盟的心思全不在上面,隨意敷衍了幾句,一心想著要是吳邪出不來,這群人鐵定會以為自己是在耍他們,到時候豈不是要被這群豺狼虎豹生吞活剝了?

正憂心忡忡的時候,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戴著一頂帽子,身穿中山裝,手里提著一個小皮箱像是個放了假回老家的學生,一旁跟著那個少年,洗干淨穿戴整齊後倒也人模人樣的,活月兌月兌像是他的陪讀。兩人從火車站偏門閃了進來,王盟幾乎是一瞬間就認出了吳邪,忙撥開人群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才一走近便聞到了他身上一股沖鼻的酒味,想必又是請那些守衛們喝酒,把他們都灌醉才得以月兌身的。

「少爺,事情都辦妥了。」

吳邪點了點頭,輕聲說了一句辛苦了,便摘下帽子,遞給王盟,那群伙計忙上前紛紛打招呼。

「這次辛苦大家,這麼急這麼趕,還要連夜坐火車,不過這次是油斗,這位小兄弟可是拼著命過來的,我們現在佔著優,我可不能坐著看別人反而跑到我前頭去,」他與王盟事前對過口徑,只說這次是夾喇嘛倒斗不是救人,「所以這次報酬開得優厚,大家都賺到錢,大家都開心。」

三聲汽笛劃破臨安城的夜幕,火車的車輪撞擊著鐵軌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最後一班開往金陵的火車緩緩地駛出了杭州火車站。

與此同時,遠在千里之外的西漢楚王王陵一間出入口坍塌的墓室內,東南角點著一支快要熄滅的蠟燭,坍塌處的縫隙有微風徐徐地送入。有兩個人面對面安靜地坐著,一人閉著眼像是在睡覺旁邊豎著一把黑金古刀,另一人戴著一副銅骨水晶片的墨鏡,在那里翻著包袱找東西。

「唉,你那兒還有蠟燭嗎?」。黑眼鏡翻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

張起靈閉著眼,伸手去模一旁的包袱,隨手模出一支蠟燭,直接朝黑眼鏡的位置一丟。黑眼鏡伸手接住,一邊站起身去更換蠟燭,一邊說道,「我說啞巴張,咱們被困了也三四天了吧,你跟我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沒餓死之前我肯定得先悶死。」他說這話時慢條斯理的,像是現在被困的不是自己,「嘖,誰會想到一位堂堂皇室親貴和一位東北軍的軍長死在了一間西漢陵墓的機關暗室里,啊呀,真是虧大了,早知道我應該在主墓室里把那個姓劉的從棺材里揪出來,然後自己躺進去。」

他說完自己便笑了起來,卻見那張起靈毫無反應,他覺得有些無趣,便只能坐下,學著他一樣把身體的機能消耗降到最低。

「該來了吧。」

黑眼鏡一愣,發現張起靈已經睜開了眼,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咧開嘴笑道,「什麼該來了?」

張起靈沒有回答,只是盯著他的眼神更冷了。

「我猜,快到了。」黑眼鏡一攤手,老老實實地說道,突然他像是玩味般地笑了,「這次如果他真來了,可要好好謝謝你,我可是借了你的名頭。雖然這位爺手上要什麼有什麼,只是他本人從沒下過地,所以我也保不齊他能不能找到我們。唉,把生死寄托在他身上,我還真不怎麼放心。」

張起靈抬了抬眉,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情緒,淡淡地問道,「是誰?」

黑眼鏡低下頭,用手輕輕摩挲著自己的包袱,嘴角始終掛著笑,緩緩地念出了他的援軍的名字,「吳邪。」

他話音未落,只听「唰」的一聲,像是利器割破了凝固著的空氣,如果不是黑眼鏡反應快向後猛退了幾步,那把黑色的長刀已經劃破了他的喉嚨,與此同時,他抬起手,一把上了膛的手槍直指張起靈。

黑眼鏡干笑了兩聲,竟然一臉無辜地開口問道,「你這是干什麼?」

「殺你。」

張起靈平靜地問答道,他完全無視了指向自己的手槍,只是淡然地盯著黑眼鏡,卻透著一股讓人心膽皆寒的殺氣。

「喂喂,啞巴張你真是不講理。」那黑眼鏡像是並不怕,臉色都沒有變,但是他握著槍的手卻緊了緊,「怎麼就要殺我了呢?」

「我說過,別去把他牽扯進來。」

黑眼鏡低頭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黑金古刀,又轉過臉盯著他看了良久,突然像個瘋子一樣笑了起來,甚至連手中的槍都放下了,「啞巴張,你到底在怕什麼?一邊怕他來,擔心他受傷,一邊卻又怕他不來。」

張起靈沒有說話,面色如常,只是微微抿了抿唇,持著刀朝他更近了一步。

「你怕他不來,怕他根本不在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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