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國二十三年。
大將軍凌杰率領五十五萬大軍,並康國八皇子康泰安為副帥,一舉攻破,冷國都城谷城。冷國屬人盡俘,國君自縊于陵墓前。唯冷國最不得寵的十皇子,因觸犯龍顏,被禁于城外風一閣,戰敗時,順利逃竄。
康國國君康胤下令,必除殘寇,追擊冷國皇子,冷一人。
康國大軍留下四十五萬,駐扎谷城,安頓民生。僅由八皇子康泰安派五萬精兵,模排搜查,追擊冷國皇子行蹤。
軍長內,將軍篷。一位滿身英氣的中年將軍,正在案幾上奮筆疾書。燈火旺盛,將他寬大的背影投射在軍帳上,像民間的皮影。
「報!」帳前侍衛在帳首處,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講!」將軍停筆,抬頭凝視。
「凌參軍求見!」侍衛答。
「請!」將軍低頭,繼續寫呈表。
少頃,一襲銀甲在燈下熠熠生輝。來人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參見將軍!」
只見將軍並未有半點搭理之意,繼續執筆。
男子雖銀裝素裹,依舊遮不住他俊美的容顏。肌如雪,發如墨,眉眼英俊,唇紅齒白。若生為女子,妝扮一上,定極盡魅惑。細看,其面容與執筆將軍竟有些神似。
他一努嘴,走上前來,「將軍,在下請求追隨副帥,稽查殘寇!」
將軍一听,恰巧終盡,把筆一擱,笑道,「哦。」
「哎呀,爹!」男子上前,攬住他的胳膊,「您就讓我去吧!我好鍛煉鍛煉。您看您封我的官,成日里無事,好不容易隨軍出征,您又不讓我上戰場,這職也太閑了!」
他拍著他的手,「勻昭,爹不是怕你遇到勁敵,爹是怕戰場上的血雨腥風,會給你的心靈留下陰影!你忘記了,你暈血!」
「可是,」勻昭凝眉,轉念一想,「莫不是您把我暈血的事情給泄露出去了吧?」他一把松開凌將軍的胳膊,用手指指著他,滿臉驚異。
「呃,這個……」凌將軍手指輕捋嘴邊兩撇胡子,眼神躲閃。
勻昭一跺腳,「難怪,上場前你們一個個攔著我!我怎麼說也是堂堂凌帥的兒子!凌帥兒子暈血!這笑話也忒大了!以後我怎麼出門啊!爹!我都被八皇子看扁了!」
凌將軍看著自己的「兒子」著急跺腳的樣子,笑了,「爹這也是愛子心切,再說,爹陳述的事實是啊!爹都不怕丟臉,你怕什麼!」說著他去拉勻昭的胳膊。
勻昭努著嘴,嬌態乍顯,「那您就派我去追擊殘寇吧!一則,我這身絕世功夫不能廢了;二則,我去保護八皇子的安危!」他說得正氣凌然。
凌將軍皺眉,疑惑,「你不是最討厭八皇子嗎?」。
「是啊,可是能夠追擊殘寇,而且,我還想勝過他,殺一殺他的銳氣!」勻昭向前踱了幾步,握住右拳,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哎,」凌將軍搖了搖頭,「好吧。不過,你要注意身份,別和八皇子斗得太過,玩玩便罷,別真惹惱了他!他這個人,可不是表面這麼沉靜!你最好保護好自己,別把人家的毛給拔了!萬一,有朝一日……」他頓了頓,「這樣,我寫封信給他,好讓他派人去接你。」
「好好好。知道了,老爹!」
勻昭心里樂開了花。只要不呆在軍營里,他還不是月兌韁的野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嗎?!八皇子,哼,走著瞧!
一陣答答地馬蹄聲響徹靜謐的夜。長林叢生,月黑風高。奔波了一路的行人,不免有些疲乏。後有追兵,前途未知,如此長奔,天一亮,暴露得豈不太明顯?!
眼下,我方被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何翻身?
為首的白衣男子,急拉韁繩,馬兒倉皇鳴叫,三人停了下來。
「主子,為何?」身後一女子不禁出聲詢問。
「原地休息。」夜幕下他的眸子 亮,看著身旁的女子,目不轉楮。
「哦。」她被主人盯得心里發毛。每次他露出這種玩味的目光,他們一眾下人,皆心有余悸。何況這次的對象,好像是自己。
「向北,你去弄輛馬車來,要花一點。」他嘴角微翹。
此人便是冷一人。
「是。」被喚作向北的男人縱馬一躍,去至百步。
兩人下馬。白衣男子冷一人衣袂徐徐,夜風中,眉眼妖媚,身材頎長。
「心兒,我們要偽裝。」他緩緩出口。
「如何偽裝?」心兒不解。
「頃刻便知。」冷一人神秘一笑,「就要勞煩你了。」
夜間薄霧升起,心兒一頭霧水。
凌勻昭一路馳騁,他可等不及翌日出行。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追擊冷國殘寇,但是先離開軍營千百余里,老爹就算是後悔自己放他出行的決定,也來不及追到他了!真是美哉!
身上又出了汗。哎,這個時候的勻昭最慶幸自己的真身了。「幸虧不是臭汗!在軍營聞得夠夠!」皺眉咧了咧嘴,環顧四周,尋水而去,這才是當務之急!
一汪水塘,碧水微漾。清清淺淺的白蓮,沉睡其中,美不勝收。花容清麗,宛如這池中仙子,白藕長臂,嬉于水間。
冷一人命心兒改制了一身女裙。本是粉色長裙,內里又加長一層,擴肩,加襟,特制棉絨。
向北駕著一輛粉紅花車,徐徐而來。
「正合我意。」冷一人瞧瞧左邊的香車寶馬,瞅瞅右側的襲地粉裳。「心兒,沐浴更衣。」他欣喜地說,臉色愈加紅潤妖嬈起來。
他發現不遠處有一池水塘,湖水碧玉一般,靜靜映著俏月的倩影。湖面很寬大,平敞,波光粼粼,中央白蓮叢生,清靈明澈。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他衣衫盡褪,心兒抱衣背身,在側旁等候。
清涼的湖水浮起了漣漪,仿佛披上了聖紗,隨風晃蕩。小精靈柔軟沁膚,深入內里。冷一人緩緩入河,湖水慢慢浸潤了心田。
「一洗去凡塵,二洗去異質,三洗去浮華。」凌勻昭在荷塘這側喃喃有詞。玉臂在水中輕輕撩起水,灑在半空里,綻開了珍珠雨花。
他凝眉,看到不遠處,水中央一大片粉白相間的水上芙蓉,一念頓起,撥開水花,緩緩游向花蓬中心。
「西州有曲曰︰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冷一人一邊清洗輕塵,一邊目光凝著半壁荷塘的翠色,零星的玉荷。倏地一個挺身,向水心游弋而去。
月朦朧,魚如梭。田田葉,清清荷。兩灣碧水蕩漾起,翠鳥輕眠,戲謔歌。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冷一人在一堆碧葉清荷中,采了一顆蓮蓬。他轉頭看向四野,不遠處有一只蓮蓬高高在上,碩果累累地咧著嘴。他輕笑,伸手去摘。
與此同時,碧葉中一寸玉藕之臂長長地伸了過來,抓住了蓮蓬。
兩只手,修長細致。一只偏大,握于蓮托處;一只偏小,握于蓮體上。輕力來回拉拽,竟然摘不下來!
凌勻昭惱,撥開遮擋的大荷葉,只見一妖媚人面至于眼底!
「誰!」凌勻昭大喝,中氣十足,忙捉旁側荷葉遮在自己身前。
冷一人沒想到,月夜如水,竟然也有人和自己一般,有雅興,不止沐浴,還來賞花摘蓬,頗覺有緣。
「公子,于池中沐浴,于池中賞花,于池中摘蓬,同時、同刻、同地,我們是不是很有緣?」他輕笑,感嘆,一身瀟灑。
凌勻昭心里發毛。此人長相如此妖媚,于水中碧玉處,頗有靈氣,卻少了點人氣。「莫不是水鬼?」
「呵呵,兄台言重了。咱倆沒緣,沒緣。」說著,他撤身後游,一邊用寬大的荷葉遮住身子,一邊費力前行。
「有緣?鬼緣!我才不要,泄露了身份,小命不保!」一邊嘟囔著。
冷一人看著這個束發的小男人一手握葉遮身,一手撥水,心里怪怪的。「難得我這麼上心交友,竟有人不領情,對牛彈琴了。」
他輕嘲,摘了蓮蓬,剝一顆,塞進了紅唇里,剛要咀嚼,卻見不遠處逃走的人兒,胡亂撥水。身旁的水花猛烈蕩漾,似在掙扎。他凝視著,卻無動于衷。唇角微翹。
凌勻昭感覺自己真是倒了大霉了,怎麼最近的運氣這麼悖!他伸出一只手在水下握住腳心,同時身子不穩,另一只手撲撲稜稜。他凝著眉,皺著臉,不時,心力憔悴。
折騰了一會,腿竟一點也動不了了。他雙手撥水,已經沒有了用處。好痛!猛地身子一沉,嗆了幾口水。
怎麼辦?他一邊掙扎,一邊看向剛才摘蓬的方向。萬眾碧綠中間,根本看不到半點鬼影!
晦氣!難不成真是那水鬼想拖我下水!
「救……救命啊!」他邊喝邊吐,聲音微弱,「救……命!」
夜微涼,水微涼。湖底目不可測,他瞪著眼楮,把淚,流進了湖心。
突然,黑暗的湖中閃出一條偌大的白魚來。他通體雪白,宛若人形。
人?!
意識逐漸消散。在完全消散前,微眯的眼眸里,竟對上了一雙湖色一般清澈絕倫的眼。而唇角的柔軟,他已感覺不到。
不過,他並沒有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