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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部隊,富貴腦海里總會想起亮子的母親,回想她接過他的骨灰盒的剎那,那聲悲痛欲絕的嚎哭,時刻響徹在他的耳畔。直到他們告別的時候,她依在門口,怔怔的望著他們,口中喃喃的呼喚著亮子的名字。富貴沒有回頭,他不願看到那雙紅腫的眼楮,更不願看到她的灰發在寒風中瑟瑟飄舞。
走出好遠,回首間,還能看到那個瘦弱的身影落寂地站在秋風里遙望著,任由寒風撩起她的衣襟。富貴那時很想哭,他似乎感覺到是自己的母親在遙望著自己,期盼著自己的兒子早日平安歸來。那一刻,富貴明白了,天下的母親何嘗不都如此啊!
元旦那天,也是慶功大會,亮子被追認二等功,其余的參戰人員除了黎明都是三等功。當牛副軍長把那枚黃燦燦的軍功章莊重地別在富貴胸前,富貴陡然從心里涌上一種自豪。這枚軍功章,是他們的血汗,甚至是生命的付出,也許,只有他們,才能真正的懂得這枚軍功章里凝結的分量。
散會後,是慰問團的文藝演出,他沒有心情欣賞,盡管那些演出的確很精彩。
他默默地走出禮堂。
天,漸漸地冷了,院落里那幾棵高大的楊樹上,已經光禿禿的,月色漸漸爬上樹梢,殘余的枯葉簌簌飄落,給這個季節增添了幾分淒涼和蕭瑟,述說著迷茫的惆悵。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
曾幾何時,他曾經那麼希望能看到圓圓的月亮,喜歡看月光散落的一地銀輝,喜歡在月光下默默地想自己的心事,還喜歡在月光下給家人,給戰友一個真摯的祝福。可是,這個月圓的日子卻讓他感到悵然。
那些落滿塵埃的日子,還來不及點亮生命中最後的一絲希望就已經跌落在這個失落的季節。那些憂傷的旋律輕撫在記憶的傷口,然而終究溫暖不了那雙寫滿悲傷和彷徨的手。
記憶,猶如這皎潔的月光,逐漸的在他心頭蔓延。也許,人就這樣,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安,孤單會漸漸的陪伴,踩著時空的年輪,滑行在人生的軌道中,一路向北,那些匆匆而去的背影,已追尋不到歲月的足跡,一抔冰冷的黃土,永遠的掩埋了曾經的笑容。
他撫模著胸前的軍功章,這枚軍功章,曾經以為遙遙不可及,那只是他作為一名軍人一個遙遠的夢想,可是,它卻又真實的掛在自己胸前,在月光下爍爍閃亮。這是榮譽,是軍人至高無上的驕傲,可是,當硝煙再起,軍號嘹亮,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融入這片蒼茫的戈壁,那些曾經熟悉的名字被無情的鐫刻在冰冷的石碑上,真的不知道,那些不朽的名字和他們的故事,是否會被季節傳唱?那枚橙黃的軍功章,是不是會打濕多少父母的面龐?
曾經一直喜歡大雪,喜歡看飛舞的雪花在蒼穹盡情飛舞,喜歡看片片的雪花輕輕浮浮的飄在手心,可是,卻又拒絕著嚴寒的酷冬,他不知道,春暖花開的季節,厚厚的積雪融逝,是否還會留下故人曾經的痕跡?
雪過無痕,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永恆!永恆的,只是人的記憶!
也許,大隊長說的對:若干年後,你們在回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曾經在遙遠的戈壁,用你們的熱血,用你們的青春,捍衛著軍人的尊嚴,捍衛著領土的完整,那時的你們,一定會為這時的默默付出感到無比的驕傲自豪!
富貴長嘆一聲,隨著這聲長嘆,突然感到一種從沒有過的輕松。在這個清冷的夜里,他卻感到熱血沸騰,也許,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他的戰袍會融入這片熱土,他的名字也會被深深鐫刻,他把自己的名字變為了不朽,也相信他們的故事會被季節傳唱!
有風拂過,薄薄的,涼涼的,輕輕的,仿佛就那麼不經意的拂上了他的眉毛。在這沉寂的歲月里,能在一片閑愁簾幕里,靜听風鈴的幽雅清音,獨思柳絮飛揚的芳菲,相信,會在不遙遠的某個夕陽余暉里聞到鮮花的香味,讓那迷人的馨香入了心,潤了情,撩撥著深藏心底的那一抹柔軟,讓所有靜謐的約定,都尋得一處完美而旖旎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