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只知道大唐的刺繡精美絕倫,在西域各國都很受歡迎,卻不曾想刺繡這門技藝原來如此博大精深,光刺繡的針法就有齊針、套針、扎針、長短針、打子針、平金、戳沙等數十種,豐富多彩,各有特色。
如錯針繡、亂針繡、網繡、滿地繡、鎖絲、納絲、納金等的刺繡技法更是不勝枚舉。
我自認為已是百般努力,千般用功,卻仍只學會了些皮毛,繡帕子算是刺繡中最簡單的了,可待我將帕子繡好,已經是兩個多月以後的事情了。
我凝視著千辛萬苦才繡好的絹帕,又瞥了眼扎滿針眼的指頭,不禁感嘆,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擺弄針頭線腦可不比他們舞刀弄槍容易,這每針每線中都凝結著我的血淚啊!
正盯著帕子發愣,有人從背後拍了下我的肩膀,我頭不回,只將帕子慢慢疊好收起,嘆氣道︰「你年紀不小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游戲,有意思麼?」
後面人也是一聲長嘆︰「是沒意思,你兩個月對我不理不睬,何時這麼小肚雞腸了?」我就知道是侯承遠,所以依舊不看他,轉身走到桌邊埋頭整理茶具,淡淡地說︰「宰相肚子里才能撐船,女人天生就該小肚雞腸,睚眥必報。」
「看你樣子,打一開始就知道是我了?怎麼猜到的?」他往我身邊湊近了些,問道。
我斜眼瞅了瞅他,側身挪遠兩步,淡淡道︰「這營中會拍我肩膀的人沒幾個,除去獨孤謀回了邊關不算,也就夢瑤姐、雨晴姐,還有你,其他人就算想也沒膽子做。雨晴姐這個時候還在中軍帳當值,夢瑤姐肯定是讓你打發去哪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身側靜了良久,才听他說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是一點也沒錯,你現在的城府也挺深的。」
你們這些人都長了七、八個心眼,跟你們混在一起,不多琢磨怎麼成?默了片刻,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他︰「你將夢瑤姐打發去哪了?」
他嘿嘿一笑︰「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不遠,我讓她幫我去給林大人送些東西。」
「你要送東西就讓紫彤去,總跑來使喚夢瑤姐。」
「我不就是想單獨跟你說會話嘛。」
「你這是假公濟私,以權謀私。」
整理完茶具,我在托盤上擺上個茶盅又往里面放了些白茶。听到他在身後輕「哼」了一聲︰「我若真有那麼多私心,你今日早就是我的人了。」
我一听,立時冒了把無名火,轉身狠狠瞪著他,假若說眼神能殺人,那我這一下保準能讓他萬箭穿心,「你還敢提這茬,要不是听了你的鼓惑,我至于被那誰罰站了一整晚嗎?還被獨孤謀狠狠嘲笑了一番,我丟人算是丟到邊關去了。也不知道是誰拍著胸脯說保證沒事,都準備好了,敢情是什麼都沒準備…………」
我越是怨他,他好像笑得越歡,還自顧行至案邊,為自己沏了杯茶,一邊听著我的數落,一邊愜意地品起茶來,簡直當我在說書!
看著他臉上不疼不癢的表情,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齒摩擦的聲音,我強制讓自己要冷靜,比什麼都不能跟他比臉皮厚,不然我心髒可受不了。遂深吐了口氣,斂了怒容,換了個燦爛無比的笑臉,他略帶疑惑地將目光凝在我臉上,嘆道︰「你臉變得可夠快的,剛剛還是寒冬臘月,現在立馬就成陽春三月了!」
我斜眼回視著他,嘴角帶著絲笑意,悠然道︰「你不知道女人是水做的嗎?一會兒可以是山中幽泉,情意綿綿,一會兒也可以是怒海波濤,洶涌澎湃,一不小心可是會溺死人的。」
他發怔地看了會我,倒吸了口涼氣,「你這句話可比剛才的眼神狠多了,最毒婦人心,我若娶了你,可真是茅房里點燈翻花繩!」
我一翻白眼,「什麼意思?」
「翻著花樣找死唄!」他咧嘴笑了笑,一搡我胳膊,「你說到時候我會被淹死還是會被毒死?」
見他又開始沒正經,我不太想理會,回身端起托盤就要出側帳,臨出帳門,覺著不回他幾句實在是不甘心,遂回身瞪了他一眼,「你留在這里真是屈才了,皇上應該讓你去守邊關,就你那臉皮,比長城還厚,讓你守城,連城牆都省了!」
他朗聲大笑,向我拱手作揖道︰「承蒙上官姑娘抬愛,在下當之無愧!」
真是拿他的厚臉皮沒轍,氣死我了!嘆了口氣,我又鄭重其事地肅了肅面容,一字一頓道︰「警告你!我還不是婦人,以後再管我叫婦人,小心我跟你拼命!!」說完,轉身便向李琰的營帳去了。身後又是一陣朗聲大笑。
李琰正在外帳看著公文,我端著托盤輕輕走到桌邊,本來是要給李琰奉茶的,可剛從托盤上端起茶盅,我就懵了,手上的茶盅輕飄飄的,忙回憶剛剛沏茶的步驟,擺了茶盅,放了李琰喜歡的白茶,沖泡…………糟了!方才顧著與侯承遠鬧騰,只放了茶葉,竟忘記沖泡了!這回可糗大了!侯承遠,你還真是我的星,踫到你總沒好事!
心中正罵罵咧咧,李琰從我手中快速接過茶盅,他剛拿到手中,臉上就泛出了笑意,側頭帶著絲玩味盯著我,似乎還有些嘲弄。
我尷尬地朝他笑了笑,蠅聲道︰「奴婢忘記沖茶了。」一面說,一面伸手想要從李琰手里討回茶盅,他一揚手避過,眼光瞥到我的手,眉頭微蹙了一瞬,輕聲問︰「手怎麼了?」我朝他搖了搖頭,將手藏到背後。
「把手伸出來!」
我瞅著他,一動不動。
他將茶盅輕輕擱到案上,嘴角含笑,望向我的眼楮,雖沒有說話,但我能從他的眼神中體會到其中的意思,「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上次被他罰站後,我覺得對他又多了幾份忌憚,想象不出,如果我再犯錯,他會用什麼手段懲治我。實在沒膽子逆他意思,只得撇著嘴,緩緩將手伸到他面前。
他盯著我的手細細看著,看了會,側頭柔聲道︰「十指連心,疼嗎?」。
他神情溫和,語帶關切,我心頭溢出絲暖意,笑回道︰「剛開始有些疼,現在不疼了。」
他微微笑著,問︰「在學刺繡嗎?」。
我「嗯」了一聲,伸手端過茶盅放回托盤,向李琰躬身道︰「奴婢去沖茶。」
他輕點了點頭,又不忘提醒道︰「不可再粗心大意。」我臉唰地通紅,端著托盤緩緩退了出去。
出了營帳,臉就垮了下來,心里又狠狠埋怨了侯承遠一通,快步回到側帳,大嘆一聲︰「糗死人了!」
夢瑤已從林牧監那回來了,見我端著托盤訕訕而回,上前來瞅著托盤上的茶盅,問︰「不滿意?」
我沒有回她的話,只快步走到桌邊,放下托盤,揭開茶盅的蓋子示意夢瑤自己看,她探頭瞅了一眼,用衣袖掩嘴「咯、咯、咯」地笑出聲來,我擱下蓋子,噘嘴嗔道︰「姐姐也取笑我。」
夢瑤眉眼俱笑了一會,道︰「你平日里也是個細心的人,今日怎會如此迷糊?」
我嘆氣道︰「還不是侯承遠鬧的,被他一陣插科打諢,我就忘了沖茶。」
我稍一張望,接著問︰「他回去了?」
夢瑤點點頭,笑道︰「人是回去了,可心還留在這。」我不解地「啊」了一聲。
她走到櫃邊,俯身打開櫃門,從櫃里取出一個小盒子,笑著遞過來給我︰「心在這!」
我伸手接過,疑惑地翻看,問︰「這是什麼?」
「侯都尉的心意唄,他說再過幾日是你生辰,托我將這個小盒子交給你。」
我心中詫異,他是怎麼知道我生辰的?但馬上又想到,進南山馬場前我們都登記了生辰八字,以他的身份想查還不是小菜一碟。
想了會,我嘟囔道︰「送禮還要假手他人。」
听了我的抱怨,夢瑤盈盈笑道︰「妹妹整日冷臉待他,倒還抱怨起人家了。」說完,她回身從風爐上取過水壺,手勢輕柔地重新沏了杯茶,端起托盤,一面道︰「我去為你善後,你在這兒仔細品品侯都尉的心意。」一面輕移蓮步出了側帳。
我這才細細打量手中這個四四方方的小木匣子,深沉古雅,微有芬芳,頗具分量。隨手打開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里面是一對打磨成水滴狀的綠色寶石耳墜,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綠,印象中還沒有一種天然的綠色能令人眼楮感到那麼舒服,當你目不轉楮地注視女敕綠的草地和滴翠的樹葉時,那種賞心悅目的感覺與這對寶石耳墜給我的感覺相比仍舊遜色得多。側帳內雖光線偏暗,而寶石看起來依然流光溢彩,散發出柔和而又濃艷的光芒。
我看著盒中的寶石耳墜,深吸了口氣,這耳墜上瓖嵌的寶石無論是從色澤還是打磨工藝上看,都像是遙遠西方國家的物件,看來實非凡品。這麼貴重的禮物,我怎麼能收?得找個機會還給他。
正默默想著,耳邊響起夢瑤的聲音︰「侯都尉送了什麼禮物給你?」
我忙定神將匣子合上,回身道︰「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只是個小玩意。」
夢瑤放好托盤,嫣然道︰「東西貴不貴重不打緊,重要的是這份心意,再過三日就是你生辰,到時咱們姐妹一起樂呵樂呵。」
我隨意點了下頭,心中默想,他的心意對我來說太過沉重,我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承受,他若能普通一些,若沒有等級束縛,或許…………想到這兒,我握著盒子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