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打定了主意,挽起他的手,拖著他找了塊靠近溪邊的石頭坐下,我唇角含笑,靜靜依偎在他身側,鼻端處蘭香陣陣,閉上眼楮,感受著微風拂面,點點陽光照在身上,身心俱爽。
兩人都沉浸在眼前的愜意中,半天無話。
不知過了多久,微風漸息,天熱了起來,看著波光粼粼的溪水,突然來了興致,我端直身子,月兌了鞋襪,拎起裙裾剛想下溪踏水,李琰抓住我的手,皺眉道︰「小心扎了腳。」
我回頭笑睨了他一眼,輕輕甩月兌他的手,自顧下水玩樂。他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微微笑地注視著我。
水極淺,剛好沒到小腿,我低著頭一腳高一腳低地淌水而走,溪水清洌,清清涼涼的感覺慢慢蔓延全身,驅散了身上的暑意,感覺渾身舒暢。步子越發輕快起來,且玩且走,興致盎然處,嘴里不禁哼起了江南小調︰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心神沉浸于藍天碧水之中,身子隨歌而舞,時而腳步輕轉,時而側身回旋,裙袖飛揚間,盡顯輕盈靈動。
咦咦呀呀一曲唱畢,我側頭笑睨著李琰,他面色淡然祥和,眼底卻透著驚艷,目不轉楮地凝視著我。
我眸子骨碌一轉,嘴角浮起一絲狡黠的笑,忽地彎腰捧起一汪溪水朝他潑去,他不閃不避,被淋了個當頭。
我一怔,忙上前,一面抽出絹子為他抹去臉上的水珠,一面蹙眉怨他︰「傻愣愣的,你為何不躲開?」
他輕握住我的手,溫柔笑道︰「我怕一霎那的閃避就此錯過了世上最美麗的笑容。」
被他甜言蜜語一番撩撥,我臉頰微燙,心中一甜,抬頭又正好對上他柔情似水的眼楮,心驀地狂跳不已,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嬌羞地問︰「我唱得好听嗎?」。
他貼近我耳邊,低低說道︰「吳儂軟語,甜膩在心。」說完,順勢輕吻了下我的耳垂,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瞬時蔓延開去,我有些禁受不住,臉變得滾燙,忙推開他站起,回頭笑嗔了他一眼,快跑著淌回溪中。
還未走幾步,忽然腳底一陣錐心刺痛,我「哎呀」驚呼一聲,一個踉蹌,直往水中栽去,心中正大嘆倒霉,眼前閃過一個人影伴隨淡淡蘭香而來,將我攔腰托住。李琰抱著我從水面上急掠而過,猶如一翩驚鴻,眨眼間已飄然落在岸邊。
他選了塊平坦的草地將我輕輕放下,蹲著身子抬起我的腳底細細查看,眼中盡是疼惜。他蹙眉看了一會,柔聲道︰「幸好扎得不深,我用酒替你洗下傷口,你忍著些。」
我微微頷首,他吹了聲口哨,將縴離喚至身旁,起身解下酒囊,復又蹲回,拔下塞子,將酒緩緩倒在我腳底的傷處,腳底陣陣刺痛,我不禁咬牙皺了皺眉頭。
他安慰道︰「忍一下,不知是被何物扎的,還是細細清理一遍的好。」我擠著笑點了點頭,看著他神情專注地為我清理傷口,心頭暖暖,腳底的疼痛也被心中的甜化去了許多。
為我清洗完傷口,李琰一面將隨身帶著的金瘡藥撒在傷處,一面輕搖著頭說︰「我真該把你跟我栓在一起。」
我一笑,道︰「只是個小意外,你不用如此擔心,以後我會當心的。」
他無奈地瞅了我一眼,肅容道︰「你最好記住方才說的話,莫要再讓我憂心。」
難得見他神色肅然,我有些心慌,忙斂了嬉皮笑臉,信誓旦旦地向他做了保證,又輕搖著他的胳膊,嘴巴一癟︰「你生氣了嗎?我以後一定會听你的話的,看在我給你唱曲子的份上,你就別生氣了,我還是頭次給人唱曲呢。」
他抬頭蹙眉看著我,道︰「我沒生氣!」
我用手輕揉著他的眉間,說︰「你剛才明明就是一副生氣的表情,現在眉毛都快擠到一處了,還說沒生氣。」
他無奈地一笑,說︰「我真的沒生氣,心疼還來不及,哪還顧得上生氣。我現在皺著眉是因為你搖得我根本沒辦法給你上藥。」
聞言,我瞥了眼他手中的小瓶,伸了伸舌頭,忙松開他了的胳膊,他笑看了我一眼,復低頭為我上藥,過了一會,听他忽然問起︰「你自小長在西域,怎麼會唱江南的小調?」
我回道︰「是我娘教我的,听娘說,我姥姥是蘇州人,才貌雙全,雅擅音律,特別會唱曲,是當地有名的才女。後來嫁給我外公做了側室,外公妻妾眾多,所以姥姥這輩子過得並不開心,經常獨自憑欄到深夜,愁悶難解時,就唱曲以抒懷。娘從小就受姥姥的燻陶教,琴棋書畫樣樣皆精,也跟著姥姥學會了很多江南小調。只有我最沒用,什麼都只學了個半吊子,連唱曲也只會幾首。」
李琰手略停,側頭默默看了會我,眼中情緒有些捉模不透,我回視著他問︰「你怎麼了?」
他搖了搖頭,依舊一語不發,只是加快了手腳,麻利地包扎好傷口,抬頭道︰「回去吧。」
我頗為納悶地點點頭,他拿來我的鞋,要幫我穿,我趕忙阻止,一把從他手里奪過,「堂堂雲麾將軍怎可光天化日為個奴婢穿鞋?若傳了開去,你將來如何帶兵!」
他溫和一笑,道︰「這兒又沒外人。」
我一面穿鞋,一面搖著頭說︰「那也不可,你自己可能不在意,但我得顧著你的將軍威儀。」
他唇畔帶笑,靜靜地看我穿好鞋,站起身湊在縴離耳邊輕聲低語了幾句,回身抱我上馬,他將我攬在懷中,慢慢策馬而回。
我自打上了馬,心中就起了個疑問,縴離一向不喜除李琰之外的人騎乘它,今天怎就會如此安分?不禁想到剛剛李琰在縴離耳邊低語的情景,我側回頭好奇地問︰「你剛剛在縴離耳邊說了些什麼?今天這麼安分?」
他輕笑道︰「我給它下了咒,你信嗎?」。
我努了努嘴,「當我三歲小孩子哄嗎?不說算了!」
「听過耳語術嗎?」。他低聲道,一邊用下巴輕輕摩挲著我的腦袋。
「耳語術?!」我一怔,「傳說是西域的一種邪術,施術者通過在人耳邊默念咒語,可以控制那個人的行動,難道真的有這種邪術?」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他笑道︰「你說的是西域的入魔,也就是祝由術。真正的耳語術是波斯馴獸師使用的一種馴獸技巧,野獸听不懂人話,但對一些氣味和特定而單一的聲音很敏感,經過長期訓練,就可以通過特定的聲音或暗語給動物下指令。之所以管這種技巧叫耳語術,我想大概是馴獸師們怕暗語外泄,所以每次都是貼在動物耳邊下指令的緣故。」
「原來如此。」我恍若大悟,「你用口哨聲控制縴離和玉爪兒應該也是耳語術的一種吧?」
他低頭笑看著我說︰「耳語術是很普遍的馴獸技巧,不像你的馭馬術那般神奇,沒有經過訓練的馬也會受馬笛聲的影響。」
我道︰「馭馬術為何這般神奇我自己也不太明白,我猜是與馬笛發出的那種奇特的聲音有關。」
提起馭馬術,我突然想起很久前與侯承遠打賭的事,忙又問︰「對了,你怎麼知道馭馬術對久經沙場的馬兒不起作用呢?」
李琰想了一會,道︰「關于馭馬術,實在有太多難解之謎,上次我仔細看過你的馬笛後,才略微有了些了解,馬笛某段音域的聲音會讓馬感到驚懼,從而情緒失控,但久經沙場的戰馬早已聞慣了血腥味,對危險和恐懼的承受能力不是一般馬匹可比的,所以很難受馬笛聲的影響,至于馭馬術其他的秘密……」李琰笑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往他懷中縮了縮,笑道︰「你還真是個書袋子,跟著你看來能學不少東西。」
我的話剛出口,便听他在我耳邊輕笑了幾聲,壓著聲音說︰「你跟我就只是為了學東西?我可想得沒這麼簡單,我們李家人丁單薄,還望娘子垂憐,將來為我生兒育女,添丁納福。」
我臉「唰」一下紅雲飛滿了面靨,幾許苦澀和甜蜜交錯在一起,心中滋味復雜。
我轉眼望向前方,手肘不由自主地頂了他胸口一下,嗔道︰「你以後離獨孤謀遠著些,什麼不好學,也學著他那般油嘴滑舌。」
他沒有搭腔,只是悶聲咳嗽了幾聲,我聞聲又模了模他的手,還是那麼涼!略帶憂心地回頭道︰「回去後找大夫看看吧。」他笑著應了聲。
我又接著道︰「獨孤謀提起的那件事你打算如何應對?」
他想了想,淡淡道︰「以不變應萬變。」
我愣了一瞬,問︰「這就是你的應對之策?」
他道︰「倘若皇上真要撤我,就不會拖這麼長時間,眼下飛騎營的訓練進展順利,臨陣換將只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你覺得如果要取代我,誰是最合適的人選?」
我低頭略加思索,回道︰「自然是侯承遠,平日里軍士都是由他在訓練,你不在的這段時間,營中也全靠他主持。再從外面調人恐怕很難上手。」
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如果說侯君集現在接掌了左屯衛軍呢?」
我‘哦’了一聲,拍著腦袋道︰「左屯衛軍負責衛戍長安,飛騎營又隸屬于左屯衛軍管轄,如果再讓侯承遠執掌了飛騎營,那麼侯家在左屯衛軍中就一家獨大了,我想皇上是不會放心將整個左屯衛軍交在一家手中的。」說完,我不禁輕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是棋子,這便是帝王的權謀,難怪說伴君如伴虎。
正自想著,李琰理了理我鬢角的碎發,打斷道︰「朝廷的事情就留給我想,你的當務之急是盡早養好腳傷。」
我舒了口氣,懶洋洋地又縮進他懷中,朝他挑眉一笑,正想開口說話,眼角瞥到前方,這好像不是去馬場的方向,忙坐直身子,指著馬場方向說︰「走錯路了,馬場是在那個方向。」
他抬頭順著我指的方向望了一眼,溫柔笑道︰「誰說要去馬場,你跟我回長安,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馬場,況且萍兒也很想你。」
我道︰「總要去跟林牧監交待一聲吧。」
他笑著說︰「我已讓傅文去打點妥當了。」
我笑嗔了他一眼,「原來你是早有預謀的。」回身舉拳輕錘了他兩下。
他點頭笑問︰「那你跟是不跟?」
我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含羞帶臊地點頭答應了。
他大笑著緊緊擁住我,一手扯著馬韁猛然一甩,縴離呼嘯著向長安方向風馳電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