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三年
南山,西起秦隴,東至藍田,地形險阻,道路崎嶇,千峰疊障,景色幽美,大谷有五,小谷過百,連綿數百里,素有「九州之險」之稱。
棲鳳谷就位于南山西麓,是過百小谷之一,因「漢初三杰」的張良曾在此隱居而得名,此處曲徑通幽,谷深靜雅,芳草遍地,令人陶醉。
谷中有一瀑布,名曰紫雲瀑,位于峭壁之上,落差達十余丈,水量充沛時節,紫雲瀑飛瀑如注,雲翻雨傾,似滾雪涌潮。巨流擊石,雷霆萬鈞,水花飛濺,煙氣繚繞,如雲似霧,在陽光照耀下,與周邊的青山似屏掩映成輝,時現紫氣東來之奇景。
瀑布下游流勢平緩,形成一潭,名喚潛龍潭,水面煙波浩渺,雲蒸霞蔚,深不見底,蔚為壯觀。
我手扶著巨石,靜靜站在潭邊,望著眼前的碧峰綠水,嘴里喃喃嘆道︰「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冬去春來,四個月的時間不知不覺地從指縫間悄然流逝,想著那日與雨晴和夢瑤含淚惜別,隨著太監安順來到棲鳳谷時的情景,猶在眼前…………
當日,霧霾厚重,天空若有若無地飄著小雪,夢瑤和雨晴特意向林牧監告假前來相送。
「曲終人散」,「天下無不散之筵席」,話說起來雖輕松自在,但真正去品嘗分離,難免苦澀難當。
離別,是不舍亦是無奈,如此哀傷繾綣之意豈是用只言片語所能表達?
三人緊緊相擁在一起,二年的朝夕相處,姐妹之情,此刻都化成了眼淚訴說著離別的不舍。
良久,前來接我的安順在一旁提醒道︰「姑娘,時候不早了,辦完事兒,咱家還要回宮復命。」
夢瑤扶正我,抽出自己的絹帕替我拭淚,一面道︰「相見總有期,去吧,別讓公公等久了。」雨晴緊緊握了握我的手,含淚不語。
我忍著眼淚點點頭,俯身道︰「兩位姐姐,各自珍重!」語畢,轉身快步上了馬車。
一聲吆喝,車輪滾滾,載著我緩緩離開馬場,我掀開貂皮做的簾子探身凝望著她們的身影逐漸遠去,最後隱入一片銀霧中。
又留戀地望了半晌,我緩緩縮回身子,安順默默瞅了我一會,壓著聲音道︰「臨出宮前,公主殿下囑咐我向姑娘帶句話。」
我聞言一愣,「安康公主?」
安順點點頭。
我坐著微躬身子,道︰「請公公明示。」
安順依舊壓著聲道︰「公主殿下說,姑娘稟性好管……不,是急公好義,容易惹禍上身,以後切記,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不要枉費了她的一番心血!」
我頷首道︰「請公公代我叩謝公主殿下提點。」一面心中笑想,安康公主這番話雖是好意提醒,但恐怕不會說得如此客氣,只怕原話的意思是說我好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吧?!只是公主是如何知道的?看安康公主的年齡,與秋萍相仿,但她話中隱含的深意和那股子老成持重,卻與她的年紀有些格格不入。
回想那日安康公主語氣神態,還有那不顯山不露水的城府,連王德這個長于察言觀色的千年人精也愣沒看出端倪來,只怕是在宮中浸潤久了的緣故,不禁暗自嘆息,皇宮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已將原本屬于她這個年齡的純真磨滅殆盡!
馬車顛簸了一路,緩緩而停,簾外,車夫輕聲道︰「安公公,谷口到了。」
安順隨意應了聲,看著我道︰「姑娘,隨我來吧。」說著掀開簾子而出,我也隨著下了馬車。
所謂谷口,不過是兩塊高十數丈的巨礫之間的一道狹縫,縫寬僅能過並排過兩人,隱在山蔓之中,若不是谷口有兩名身著玄色重鎧,頭戴獰獸面罩的武士按刀而立,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安順引著我正欲上前,武士右手持槊一指,大聲喝止︰「此處乃皇家禁地,閑人止步,速速離去!」
安順步子略頓了下,躬身緩緩上前,賠笑著說︰「奴婢安順,奉皇後娘娘懿旨,遣送宮女上官芸兒入棲鳳谷為婢,勞煩軍爺入谷通報一聲。」
武士道︰「可有皇上手諭或者五色金魚符?」
安順面色微怔,忙從袖中掏出一卷帛書,捧在手中,遞上前道︰「這是皇後娘娘的懿旨,請軍爺查看。」
武士瞟了眼安順手中的懿旨,隨意一抱拳,淡淡道︰「我等只識皇上手諭和五色金魚符,其它一概不認,公公若要入谷,請回去討了皇上手諭再來!」
「這………………。」安順無奈地看了看手中的懿旨,慢慢收回袖中,回身幾步退了回來。
這武士連皇後娘娘的面子也不給,讓我著實驚愕不小,忍不住上前問︰「他們是什麼人?如此無禮?」
安順眉頭一皺,輕扯了下我衣袖,搖了搖頭,暗示我小聲些,拉起我的胳膊,轉身又走遠了幾步,「姑娘千萬不可多言。」
他微微側頭指了指那兩個武士,低聲又道︰「看見他們鎧甲上的飛虎圖案了嗎?」。我順著他的提示快速瞄了一眼,點點頭。
「這些人是皇上的近衛玄甲騎,自小就追隨著皇上東征西討,從組建至今歷經百戰而不死,一直忠心護主,從未有人背叛。他們終身為皇上親兵,雖無品級,卻是皇上的生死弟兄,地位超然,玄甲騎只認皇上和玄甲騎的兵符,除此之外,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絕不買賬。姑娘以後若是遇上他們,最好躲得遠遠的,免得自找麻煩!」安順壓著聲音,與我細細講來。
我點點頭,「多謝安公公提點。」
安順擺了擺手,苦笑著說︰「姑娘就不必客氣了,咱家領了懿旨前來,眼下卻是進退維谷,若是進不得谷去,咱家可沒法回去交差呀!這該如何是好?總不能真的回去向皇上討這個手諭吧!」說著,他急得來回直跺腳。
我也是一籌莫展,他們連皇後娘娘的懿旨都不放在眼中,單憑我一個宮女和一個太監又能如何?
正在犯難,一個渾厚的聲音從谷口傳來,「實在抱歉!剛才有點事情耽擱了,讓兩位久等了!」
我與安順定住身子,循聲而望,又過了一會,才看見一個身材偉岸,身穿水墨色長袍,頭戴綸巾,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緩步行出谷口。
兩名玄甲武士向他抱拳作揖,「見過玄機先生。」
中年男子面帶笑意,拱手還禮,「在下一介布衣,兩位無須客氣。」說完,徑直迎上前來,一面作揖寒暄道︰「許久不見,安公公別來無恙?」
安順忙笑臉相迎,躬身道︰「有勞玄機先生惦念,真是折煞奴婢了!」
見安順對來人如此恭敬,想必來頭不小,我也忙跟著上前,向那位玄機先生俯身行禮。
「這位便是來頂替玉姑的芸兒姑娘嗎?」。玄機先生一面伸手讓我起身,一面向安順問道。
「正是。」安順笑著點點頭,指著玄機先生向我介紹道,「這位是玄機先生。」
「奴婢見過先生。」我又俯身向他行了一禮。
玄機先生拱手還禮,「姑娘客氣,在下李玄機。」
寒暄過後,安順松了口氣,復從袖中掏出懿旨,雙手捧著遞到李玄機面前,笑說︰「奴婢總算可以功成身退了,芸兒姑娘在此當差,往後還有賴先生照應,奴婢在此先謝過了。」
李玄機雙手接過懿旨,打開快速覽過一遍,笑道︰「安公公哪里的話,玉姑一走,我家老爺的日常起居全都要仰仗芸兒姑娘,我該道謝才是。」
安順賠笑著搖了搖頭,「既然事情已妥,奴婢還要回宮復命,先生若無其它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說完,抬眼望著李玄機。
李玄機低頭一思索,道︰「恕在下冒昧,請問淑妃娘娘的鳳體近來可好?」
安順回道︰「娘娘還是老樣子,時好時壞。不過皇上倒是越發的疼愛娘娘了,衣食起居無微不至,朝夕必躬親問候。」
李玄機點頭嘆道︰「娘娘蕙質蘭心,慈悲為懷,卻身染頑疾。幸得皇上寵愛,也算是個有福之人。公公回去後,請代我家老爺向淑妃娘娘與安康公主問好。」
安順躬身應是,轉頭對我道︰「姑娘好生保重,切莫忘記公主殿下的囑咐!」
我俯身行禮道︰「奴婢一定謹記!」
安順又向李玄機欠了欠身子,跳上馬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