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掀簾而入,中軍帳中不見李琰,只有大理寺少卿陸少游一人,身著淺緋官袍,面容清秀,舉止文雅,眾人上前見禮後,分立在一旁。侯承遠找了個就近的座位落座,自顧與陸少游寒暄起來。
我面上硬繃著常色,心中卻早已焦急如焚,陸少游此次前來是要將夢瑤帶回大理寺的,要救夢瑤今天便是最後的機會。願本盤算著見到李琰,請他先設法拖著陸少游,然後再找證據為夢瑤月兌罪。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眼下也不知道李琰去了哪里,心中頓時沒了主意。
眼見侯承遠與陸少游談笑風生,兩人應是舊識,左右想過一遍,如今只能將希望放在侯承遠身上了。我趁陸少游不注意,眼帶懇求地朝著侯承遠猛眨眼楮,又拿下巴指了指陸少游,侯承遠卻對我視而不見,只顧與陸少游談天說地。
雨晴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袖,我微側過頭,見她也是滿眼焦慮,我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無奈地朝她直搖頭。
此時,一名軍士掀簾進來,向侯承遠稟報道︰「啟稟侯都尉,宮里來人了!」
侯承遠與陸少游皆是一怔,侯承遠問︰「來者何人?」
軍士還未回話,帳簾已被人掀開,三個太監從外緩緩而入,其中年紀略長的一人笑著說︰「咱家內寺伯戴德桂。」
我和雨晴驚愕地對看了一眼,這三個太監真是好大的架子,竟然不經通傳便直入飛騎營中軍帳!雖早有耳聞宮中有些太監仗著自己是內侍,直達天听,甚是驕縱跋扈,但今日一見還是不免有些驚訝,這何止驕縱跋扈,簡直就是目中無人!我側回頭打量了侯承遠的臉色,已很是難看。
「內寺伯?」侯承遠面色陰沉,略帶不悅道,「幾位公公不在宮中待著,來我飛騎營有何貴干?」
戴德桂道︰「咱家听聞宮女柳夢瑤乃突厥派來的奸細,特來提回宮中治罪。」
我一听,心中更是焦急萬分,我咬了咬下唇,心中暗嘆,一個大理寺已經夠讓人頭疼了,如今內侍省又來插一杠子,不管夢瑤落在誰手中,怕是都沒好果子吃!
侯承遠冷笑了幾聲,道︰「怪事年年有,今年何其多!我飛騎營的事何時輪得到內侍省來操心?」
戴德桂微躬了躬身子,扯著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慢聲道︰「糾察宮中不法,乃是咱家的職責所在,柳夢瑤乃是宮中之人,自然應由咱家帶回宮中治罪。」
戴德桂此言一出,立時激怒了侯承遠,他怒目圓睜,猛然揮拳擊向側旁的幾案,拳到之處,幾案轟然碎裂,侯承遠本就氣勢凌厲,如今又是怒火中燒,在場眾人都被驚了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那三個太監,臉色煞白,眼神中滿是驚懼,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看在眼中,心里暗自叫好,這個戴德桂也太驕狂了,不過是個七品內寺伯,見了侯承遠和陸少游也不行禮,還敢出言頂撞,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戴德桂稍緩了神情,尖聲道︰「侯……侯都尉,您這是什麼意思?咱家……咱家也是奉命而來!」
「你們這些閹人簡直欺人太甚!隨隨便便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內寺伯就敢來我飛騎營耀武揚威!」說著,侯承遠右手緊握成拳,眼神冷厲地盯向戴德桂。
一直靜默坐著的陸少游此時上前打圓場道︰「侯都尉不必動怒。」一面拉著侯承遠坐回椅子上。轉身笑著向戴德貴道︰「戴公公此次前來,可是奉了皇後娘娘的懿旨?」
戴德桂道︰「非也,乃是奉了內常侍張公公的命令。」
陸少游微微點了點頭,又笑著問︰「張公公準備如何處置柳夢瑤?」
戴德桂直起身板,挺胸回道︰「自然是先嚴加審問,看有沒有同黨,再按宮中法紀處置。」
陸少游冷冷笑道︰「恐怕張公公是又看誰不順眼,想借此事誣陷忠良吧!」
戴德桂的臉上一陣綠一陣紅,扯著嗓子支吾道︰「你!……陸少卿,此話可不能亂說!張公公也……也是想為皇上分憂!」
「為皇上分憂!?」陸少游突然一反常態,眼中火光暴射,瞪著戴德桂吼道,「大唐內憂頻起,外患未除,張汝昌不思安守本分,包藏禍心,屢次構陷忠良,乃國之膏肓也,如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如今爾等閹人竟然恬不知恥,膽敢口稱為皇上分憂,豈非陷皇上于不仁不義之地?自古宦官弄權乃是亡國之兆,秦有趙高指鹿為馬,漢有侯覽、曹節黨錮之禍,魏有劉騰廢後戮相,此樁樁件件皆是前車之鑒。當今天子雄才大略,深明國家存亡之道,並非昏庸之君,本官看你們還能蹦得了幾天!」
陸少游義正詞嚴,字字鏗鏘,听在耳中,振聾發聵,除了那三個太監,眾人皆面露欽佩之色。我則欽佩之余也頗為震驚,書生發起脾氣來,也委實恐怖得很,口中言語恰如利劍,可以誅心!
再觀戴德桂三人,臉色劇變,額角冷汗淋灕,怒視著陸少游,半晌,戴德桂扯起嗓門,指著陸少游結結巴巴叱道︰「陸少卿,我……我內侍省與你大理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那聲音尖銳刺耳,有如寒夜驚鴉。
陸少游冷哼一聲,負手挺胸而立,漠然道︰「這是自然,我大理寺向來執法如山,持正不阿,清廉自守,不屑與你這等只會阿諛奉承的閹人同流合污!」
戴德桂額頭青筋暴起,大口喘著粗氣,「你!…………。」
「你」字剛蹦出口,侯承遠已猛地站起身,仰天大笑道︰「都說陸少卿為人耿直,為官清廉,而且才華出眾,口才也了得,今日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方才少卿所言,句句珠璣,深得我心,本都尉甚是欽佩。」說完,轉頭冷眼瞪著戴德桂,淡淡地說︰「幾位公公如果不想跟飛騎營和大理寺同時結下梁子,那就請自便吧,門口就在那邊,不送!」
戴德桂臉色陰沉,佞笑了一聲,隨意躬了躬身子,道︰「所謂山不轉水轉,各領風騷能幾年?咱家與兩位總有再見面的時候!」說完,猛一甩袖,領著另外兩個太監轉身欲走。我閉眼輕微地吐了口氣,終于送走了一個瘟神。
戴德桂三人還未走出幾步,簾外幾聲細碎的咳嗽聲傳來,我猛然睜開眼楮,心頭一震,側目緊盯著帳簾,心中期待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不一會兒,傅文閃身而入,側立在門口掀起了簾子,李琰一面掩嘴咳嗽,一面長身而入,「來者是客,幾位公公何以來去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