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夢瑤身故已過了多時,我和雨晴依舊無法釋懷,她整日看著夢瑤的遺物兀自流淚,我則枯坐一旁,暗自心傷,既是為了夢瑤也為了心中那個似明非明的答案。一個是心愛之人,一個是至親姐妹,倘若真是他,那我將來要如何去面對他?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有時候我甚至希望自己的腦子沒有那麼清醒,渾渾噩噩之間就將所有的事情淡忘,可我做不到!
猶豫了許久,終是忍不住找了傅文,我要知道確切的答案。
秋風瑟瑟,竹影蕭蕭,風起婆娑怒搖,聲若涌濤。
驀然回首,曲徑幽道,林月漸明,徑邊閑草。
但聞林深撫瑤琴,高山流水將魂銷。
輕步急移,抬眸覓找,檀郎身旁螢火繞,晚風拂盡世紛擾。
我斜坐在石凳上,手指輕撫過石桌,那一夜,他就坐在此處,縴長的手指撥弄出令我魂牽夢縈的弦音,就算時隔多年,每每憶起,猶在耳邊縈繞。
身後幾聲窸窣的腳步聲,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回憶固然美好,但有些事情終究要去面對。
我轉頭望著傅文道︰「百忙之中,還將傅校尉請到此處,實在抱歉。」
傅文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躬身道︰「小姐哪里的話,不知喚卑職前來所為何事?」
我沉吟了一會,說︰「今日請傅校尉前來,是有件事想問你。」
傅文抱拳深深一揖,「小姐若是想問夢瑤姑娘的事,請恕卑職無法回答。」
我一怔,問︰「為何?」
傅文道︰「因為卑職也不知道。」
我月兌口而出道︰「你與他形影不離,怎會不知?」
傅文抬頭直視著我,蹙眉問︰「小姐是在懷疑將軍?」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陣心虛的感覺,不敢直面他的眼神,我將頭撇過一邊,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傅文肅了肅神情,又道︰「誰都可以懷疑將軍,但小姐不該懷疑將軍。」
我低頭靜默了會,喃喃道︰「我也不想懷疑他,所以才將你找來想問個清楚。」
我抬起頭盯著他,問︰「你告訴我,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有沒有去見過夢瑤姐?」
傅文想了一會,平靜地說︰「當日將軍確實見過夢瑤姑娘。」
我心頭一緊,接著問︰「那他們說過什麼?」
傅文道︰「將軍吩咐卑職待在帳外,他們說了什麼卑職不知。」
我急聲又問︰「他做事從來都不會瞞著你,此次卻為何獨留你在門外?」
傅文回道︰「將軍做事自有他的理由,卑職只需照辦,無須知道為何。」
我嘎聲道︰「你就如此信任他?萬一……萬一他做的是錯事呢?」
傅文垂目看著地面,聲音平平卻又無比堅定,「若小姐口中的‘錯事’是指夢瑤姑娘服毒自盡的事,就算真是將軍所為,卑職也只會認為是夢瑤姑娘該死!」
「你!…………」我手扶著石桌,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無奈地嘆了口氣,看來想要從傅文口中問出什麼,難比登天。
嘆聲甫息,竹林那邊廂突然響起李琰的聲音,宛若山泉,卻清洌得侵人肌骨,「你心中既已認定是我做的,又何必再多此一問?」
我猛然站起身,循聲轉回頭,李琰雕像似的背手立在秋日的斜陽中,風過處,竹林搖曳,微微發黃的竹葉隨著颯颯秋風飄揚而下,在空中打了幾個盤旋,滑過他的臉龐,輕輕沾在他飛揚而舞的長發上。往日的和煦已從他的臉上消失不見,只剩秋的蕭瑟。
李琰目光如水,淡淡凝視著我,兩人在秋風中對望了很久,他瞥了眼傅文,沉聲道︰「你先回去!」傅文躬了躬身子匆匆而去。
李琰收回視線,卻不再看我,半仰頭注視著從他眼前飄落的枯葉,伸手輕輕握住一片在掌中,喃喃道︰「原來世間萬物都經不起時間的蹉跎,不管繁盛時多麼綠意盎然,終究逃不過枯萎化泥的一日。」
他眼楮微閉了一瞬,深吸了口氣,淡淡道︰「柳夢瑤自盡的毒藥是我給她的。」
從他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刀般扎在我心上,原以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此刻听來,仍覺心痛無比,我哭著道︰「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他深深地盯著我,眼眸中已無任何情緒,緩慢地說︰「你不是從一開始便想到是我做的嗎?這不正是你心中所要的答案嗎?」。說完,他霍然轉過身,背對著我,靜立了片刻,提步就走。
我心中哀痛,快跑上前,從身後環抱住他,臉緊緊貼著他的後背,用幾乎哀求地口吻道︰「不!這不是我要的答案!你……你只要親口說不是你做的,我……我會相信的!」
他停住步子,冷聲道︰「你別天真了!這些話恐怕連你自己都不會相信。」
他轉過身,手托起我的下巴,凝視著我道︰「我也很想編個謊話騙你,與你還和從前一樣,花前月下、耳鬢廝磨。可你實在是太聰明,你既然什麼都猜到了,為何還要自欺欺人?我再說一遍,的確是我讓柳夢瑤服毒自盡的!」
我回視著他,眼淚簌簌而落,朝他一個勁地搖頭,「不會的!你不會的!………………」
他雙手用力捧住我的臉,冷冷地看著我,沉聲道︰「我順便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膳食中的曼陀羅子是我自己下的,誣陷柳夢瑤是突厥奸細的人也是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策劃的!」
他的話驚得我目瞪口呆,我大瞪著眼楮,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這個人,我從未想過這樣的話會從他的口中說出,是我听錯了,還是我真的錯看了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他的眼神中只有徹骨的冰冷,我不由地渾身顫抖,彷佛掉進了萬丈冰窟,由內而外泛著寒意。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掙月兌他的手,一面搖頭,一面踉蹌著後退。
他冷笑了一聲,淡淡道︰「人真是奇怪,不知道的時候千方百計地想要答案,可知道了答案卻又不願相信。」
「啪!」伴隨一聲異常響亮的巴掌聲,我猛然又沖到他面前,揮起手使盡渾身力氣甩在他的臉上,一面哭嚎道︰「她如我親姐一般,你為何要這麼做!你有沒有顧及過我的感受!你真是好可怕!我恨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李琰不閃不避,伸手拭去嘴角的血絲,忽地噙出一抹淺笑,眼楮盯向側旁的竹林,揚聲道︰「侯兄,要看戲為何不大大方方地看,鬼鬼祟祟躲在一旁偷窺並非你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