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家的辛苦努力,給福晉的壽禮終于如期完成了,這幾個人也累得夠嗆,不過心里都挺高興。我雖並不如她們那樣在意要如何討主子歡心,可大家都一團和氣,我也沒理由不高興,于是也高高興興,忙忙碌碌地等到了福晉的生辰。
這天真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常。我們的壽禮是素淨了點,福晉自然是要穿喜幸點的紅色,可她倒是很喜歡那件斗篷。問起這是誰的主意,幸虧我早叮囑過,所以這件斗篷就當作一件「集體創作」的作品,得了福晉「素是素點,可難為想的,倒也清雅」的贊賞,四爺也多看了兩眼。當然,我們的賞錢也不少,總算是大家都沒白忙活。該行的禮節之類的行完,听戲的听戲,開宴的開宴,忙中有序,這也是四爺的功勞——家規嚴。雖不曾見真正地罰過多少人,可人人都還能守規矩,也可見四爺的威嚴了。
等到月上中天,筵席就正式開始了。我不大喜歡這太過熱鬧的場合,就找了個看屋子的差使,躲了開去,寧願自己獨享片刻寧靜。反正這繁華也與我無關,樂得輕閑。
此刻我坐在廊前,看著滿院清輝,听著遠處隱約的鼓樂,心里異常寧靜。院子里靜悄悄地,檐角襯著碧藍深邃的天空,幽幽的花香和著月光,浸潤著角角落落。偶爾幾絲微風吹過,臉上清涼舒爽。一時間心神凝滯,恍惚又回到了現代,和爸媽一起在陽台上賞月、閑聊……
突然被嘈雜的人聲和雜沓的腳步聲驚醒,卻原來是南柯一夢,我仍然在清朝,心里一絲黯然。院子里擁進了人群,原來是在酒宴正酣時,十四爺醉意太濃,被留在了府里,我也因為剛才的片刻逍遙,卻換來了這個「好」差使——和小竹一起暫時成為十四爺的丫頭。看來便宜是不能白佔的,這得失也來得太快了些。
十四爺為何如此失態不得而知,只是此時他斜靠在榻上醉眼迷離的樣子,讓我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情景。自那次後,倒是也見過他幾次,不過他那個樣子像不太願意搭理人,也就客客氣氣地行禮、請安而已。今天他的樣子卻有些不同,或許是喝酒的緣故,他臉上慣常的憊懶的表情沒有了,酒精讓這一刻的他完全放松了下來,顯得不那麼拒人于千里了。
我和小竹七手八腳,給他換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他卻醒了,微眯著眼楮看了看四周,有點不知身在何處。
「你是誰?」感情連人都不認識了,這可是醉的不輕,轉頭看看小竹,撅嘴偷笑。
「是你……你怎麼在這里?」看樣子可不像認識我,我狐疑地側頭看著他。他忽然一笑︰「我沒醉,別拿我當醉鬼!」
沒醉?我從來都分不清喝醉和沒醉的區別,看著他說話挺明白的,可為什麼走路卻直打晃,難道是只醉腿不醉嘴!什麼呀!自己也覺得好笑!
「你笑我?」這哪兒是醉了,一點都瞞不了。十四爺頓了下又問︰「你不是在伺候他嗎?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酒喝的不少,話也不少。我有點迷惑他到底醉了沒有,說話怎麼這麼利索。而且自打認識他,也沒見過他跟我說這麼多話。
「干嗎不說話?」十四爺眼楮盯著我,想坐起來,卻不想支持不住,身子直往前頃。我趕緊扶住他,嘆了口氣,就不知這酒有什麼好,非喝成這個樣子才罷休,卻忘了他的問話。
「原來你不會說話!」十四爺自言自語。我一時好笑又好氣,喝醉了還挺會氣人的,索性就不說話了。
小竹端了碗醒酒湯,抿著嘴忍住笑︰「十四爺,喝點醒酒湯解解酒吧!」遞過碗來。
十四爺低著頭,不抬頭也不伸手。小竹伸出的手就那樣擱在哪里,一時有點無措。我從熱水盆里撈出氣騰騰的帕子對小竹說︰「先放著吧,呆會兒再喝!」小竹放下碗,收拾床榻。
「十四爺,擦把臉吧!」我伸過帕子。
他抬起頭,有點迷惑似的。看了看我,看了看帕子。
「你會說話呀!」十四爺卻不伸手。搞什麼搞,不接是吧,我伸著手,耐心地等著。熱氣在他周圍四散著,他的面孔有點模糊。
他有些不情願地接過帕子︰「告訴你我沒喝醉!我的酒量好著呢!」擦完臉、手,遞過巾帕。
「好!十四爺沒喝醉。請十四爺喝了這碗湯就安睡吧!」我端過醒酒湯,望著他。還是小孩子脾氣,得順著來才行。
他目光閃了閃,接過碗一飲而盡。早這麼著不就行了,真是的。喝完放下碗,扶了扶頭,眉頭微皺。
我跟小竹使了個眼色,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扶著十四爺慢慢躺下,福了福身,轉身準備退出去。
「去哪兒?」十四爺忽地抬起頭問。
難道還讓我們看著你睡覺呀。「十四爺,奴婢就在外面,要什麼吩咐一聲就好!」
他嘴張了張,終是沒說什麼,慢慢地躺下。
輕輕放下帷帳,十四爺側睡著,睫毛閃了閃,沒動。
行了,最好乖乖地睡吧。小竹悄悄招了下手,我們倆躡手躡腳地出了門,掩好簾子,相視一笑。
「怎麼就喝成這樣了?」我壓低聲音問。
「我也沒留神,好像是和十三爺比酒來著,喝著喝著就多了。等我們看見,十四爺己經都站不穩了,可還要和十三爺喝,要不是四爺不讓,還不知道喝成什麼樣呢!」小竹閃了閃眼楮說︰「姐姐,你說這十四爺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要不也不能這樣!」
我看著她,這丫頭什麼時候這麼精明起來了。這皇子們都是人精,誰知道他們的心事!再說,他就是有心事,跟我們也無關,犯不著為這個傷腦筋。「你這丫頭怎麼琢磨起這個來了。他縱有什麼煩惱,你又能怎樣?你可別自尋煩惱。」
「姐姐真是的,人家好奇嘛!」小竹聲音不禁大了起來,我趕緊伸手到嘴邊「噓」了下,她縮了下脖子,伸了伸舌頭。
過了會,小竹壓低了聲音,幾乎是耳語般地問︰「姐姐,你喝醉過嗎?听人說醉了能忘了所有的煩惱,不知是不是真的!」轉頭看著我。
這丫頭越來越不對了︰「難道我們的小竹也有了煩惱?快告訴我,是什麼?」
「我哪兒有,就是听人說吧!到底是不是呀姐姐,你還沒告訴我呢!」她央告著。
我搖了搖頭︰「我也沒醉過。不過人也說‘借酒澆愁愁更愁’,你若想知道,哪天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灌醉試試。」想著小竹喝醉的樣子一定很有趣,我不禁笑道︰「等你喝醉了,你那點心事我就全知道。」
「姐姐怎麼知道?」小竹不解。
「那時候你跟喝了迷藥似的,不用我問你自己就會說,還有個不知道的!」我看著廊下皎潔的月光,打趣她。
小竹過來依著我說︰「我可不怕。我的心事不瞞姐姐,姐姐也知道的!」
這下換成我迷惑了︰「我知道什麼?」
「我的心事就是給姐姐找個好姐夫!」小竹搖頭晃腦,煞有介事。
我有點好笑,可心里的感動也一點點涌出︰「嗯!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的事就全靠你了。到時候不好我可不答應!」
話音未落,一路燈火從院門口進來,四爺和小喜子的身影越來越近了。我和小竹住了口,一起福身請安。
四爺走到門口停下,轉頭輕聲問︰「酒可醒些?」
小竹也輕聲道︰「回四爺的話,喝了醒酒湯,睡下了。」
四爺抬眼看了看我們,轉頭看著簾子,默默無語。我掀起門簾,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邁腳走進屋內,我和小竹也隨即進去。
我走到床前,小竹端了燭台過來,我伸手輕輕打起床帷。只見十四爺睡熟的臉上一股怨氣還未褪去,臉色紅潤,被子一角撂開,半個身子涼在外頭。四爺伸手輕輕拉好被子,默默看著睡夢中的十四爺不語。
這是我進府以來距離四爺最近的一次了。此刻,他身上似乎有一種不易查覺的張力慢慢擴散開來,我從小到大,就是被最害怕的老師訓話時,也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怪不得大家都害怕他,我雖沒覺得他有什麼好怕的,可這種感覺也會讓我不覺想到那句話︰不怒自威。
四爺專注地看著十四爺,不知在想什麼。我倒不禁想︰兄弟就是兄弟,盡管傳說中的四爺和這個親弟弟不怎麼合,可這心里頭那份親情恐怕是割舍不了的吧。這個看似冷漠的人,此刻的心情又是如何?是否會想起彼此間童年嬉戲時的快樂和單純?是否還懷念那種曾經有過的親密和友愛呢?可現在,雖然表面沒什麼,可心里的隔膜是不是越來越大,只能在這沒有面對面的情況下才流露出曾經的真情?有人說,表面越是冷漠的人,心里的熱情有可能會更多于旁人。而此刻四爺的真情流露,可是他壓抑已久的對十四爺的疼愛呢?還是偶一為之的動情呢?唉,這樣的心思怕是別人無法體會也無法猜透的吧!
一抬頭看見四爺微感詫異的眸子,小竹也呆愣愣地看著我,難道剛才我嘆氣出了聲?趕緊低下頭,避開四爺那太具穿透力的目光。
屋子里此刻顯得特別安靜,只有十四爺稍顯粗重的呼吸聲。我不敢抬頭,怕踫上四爺的目光。四爺沒說什麼,只是彎下腰去,又替十四爺掖了掖被角,轉身走去。我和小竹放下簾子和燭台,跟著他走了出去。
出了門,四爺還未離去,站在廊下的陰影里出神。看我們出來輕輕道︰「好生伺候著,有什麼事即刻回我。」
「是。」我們倆答應著,四爺略停了停,看著遠處黑色的深處,然後大步離去。我輕輕噓一口氣,隨他而來的壓力也跟著他的腳步漸漸散去。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心里應該是很疼這位弟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