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的幾場大雪,給干燥了多日的空氣帶來了溫潤、清新的感覺。初六那天,凌管家果然帶了秀兒來府里拜年。
一進書房門,凌管家就忙著給四爺十三爺請安拜年,秀兒也跟著拜。等都安置妥當,四爺十三爺凌管家坐下來說話,我拉秀兒到外面的廊上坐了。自離開莊子,我們雖常通消息卻再沒見過面,這次自然有說不完的體己話。
沒有旁人,秀兒的話匣子就打開了,什麼拴柱媳婦去年冬天生了個大胖小子啦,桂英開春就要嫁人啦,村頭周家的婆婆媳婦老是吵架啦……在冬日的暖陽下,听著這些我不大熟知的人和事,看著秀兒眉飛色舞地說著,恍惚間似乎回到了我自己的家,在多年不見的親戚堆里聊著家常……
「姐姐,告訴你件新鮮事兒!」秀兒打斷了我的思緒。見我轉眼看,她接著說,「去年冬天,我哥哥他們在湖邊捉到一只大鳥兒。它受了傷,飛不動了,就讓哥哥他們捉了來。那鳥兒可大了,像鵝又不是鵝。」
我仔細地問後推測,這極有可能是只天鵝。
「我給那只鳥兒在後院搭了個窩。你說奇不奇,每天都有另外一只大鳥來後院,還不停地叫。可只要有人靠近,它馬上就飛走了,可也不走遠,還不停地叫。那只受傷的鳥兒只要听到叫聲,也開始叫,不吃不喝得要出去。」秀兒繼續說。
「可前兩天,那只受傷的鳥兒死了,我就把它埋在了後院。誰知,另外一只鳥兒天天都來,停在不遠處叫著。那叫聲听著真讓人心酸,我怎麼听怎麼都像是哭。我跟娘說,娘說我瞎說,還說哪兒有鳥兒會哭的,可我就是听著像哭。」說到這兒,秀兒也像是要哭的樣子。
我靜靜地听著,想著那只失去愛侶的天鵝,不禁說︰「只怕它也活不長!」
「誰活不長了?」沒等秀兒答話,屋里十三爺問起來,我們的話都被他們听了去。
我看了秀兒一眼,拉了她進門。
「十三爺,秀兒給我說天鵝的事兒呢!」我把秀兒剛才的話說了一遍,「想來那只活著的也活不長了!」
「天鵝?」秀兒一臉茫然,並不知我說的是什麼。
我拉她到書案邊,在紙上默默地畫起來。只幾下,我想象中的那只白天鵝已經出現在紙上。
「就是這樣的!」秀兒驚呼起來,「姐姐難道見過?」
「我不曾見過,只是听說過。听你說的模樣倒像是這個,這就是天鵝!」我看著這只天鵝,還想著那死去的。
十三爺走過來拿起畫紙看了,又拿給四爺、凌管家看,邊問︰「即便是天鵝,如何又活不長?」
「十三爺,這世上的鳥兒眾多,雖都是畜生,卻有那麼一些有著我們也難以理解的情感,這天鵝就是其一。听說,天鵝大多都是成雙成對,一只雄的只和一只雌的為伴。如果其中一只死了,那另外一只也會不吃不喝不離不棄直到死。所以我說,那只恐怕也是活長了。」我說著心下有些黯然。
「姑娘說的應該不錯。凌全他們捉那只受傷的天鵝時,說是另外那只一直就在天上跟著飛,後來還一路跟到了莊子。」凌管家接著說。
十三爺嘆道︰「倒是個有情義的,倒也難得!」
凌管家也點頭稱是。四爺沒說話,只低頭看著那副畫兒,一時大家無話。
「兩位爺,什麼時候得空上莊子轉轉去,我哪里可是備了好些野味。」凌管家是個精細人,見一時氣氛有些凝重,趕著岔開話題。
十三爺說︰「這些日子不得空,等過些日子暖和了再說。」又看著我笑,「我們這里只怕有人比我還想去吧!」
「十三爺說得不是我吧?」我知道他又想打趣我,故意問。
十三爺倒也爽快︰「不是你是誰?上次去可是都不想回來了!」
「誰說我不想回來,是十三爺非要讓四爺給我賞賜,讓我在莊上多呆的,如何來說我!」我笑著說。反正凌管家不是外人,他想調節氣氛,我沒有理由不配合點兒。
「听听她說的,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四哥,下次什麼賞賜都不能給這丫頭了,回頭還落埋怨!」十三爺哈哈笑道。
四爺也笑了︰「這也沒冤枉你,原就是你要給她賞,倒讓我好些日子沒茶喝,不怨你怨誰!」
十三爺無奈地搖頭說好人難做,凌管家只說是主子體恤下人,一時三人又說起了莊子上的事兒。
秀兒悄悄拉我到一邊︰「姐姐,那副天鵝的畫兒給我如何?」
「有何不可,我還欠你一幅畫呢,這樣正好!」我說,「只是,這幅只有光禿禿的一只鳥。要不,等我再潤潤給你可好?」
「好!一只鳥兒就好,姐姐何必再費心!」秀兒忙說。
「它在這世上已經孤單了,我想讓它們在畫上能相守相伴。」我還想著秀兒的那只天鵝。
「姐姐心真好,我倒沒想到!」秀兒說,隨即拿出一包東西來,「上次爹爹給姐姐謝禮,姐姐不收,我就想著給姐姐送件東西。可想來想去,知道姐姐什麼都不缺,也不知送什麼好。只是,這件東西姐姐肯定用得著。」說著打開了包袱。
一件大紅的嫁衣!我一時愣住了。
「姐姐,這件嫁衣是我托爹爹買了上等的衣料,用最好的絲線繡的。秀兒的心意都在這里了,姐姐一定要收下!」秀兒笑笑地看著我,說得情真意切。我盯著嫁衣卻無語,心里只有苦笑的份兒。
「好吧!你這禮我收了,只是怕用不上,倒白費了你的心思。」我抱了抱秀兒,又是一個小竹,跟小竹有著同樣對我的關切。
秀兒笑道︰「姐姐又說笑了,難道姐姐不嫁人嗎!到時候穿上秀兒的嫁衣,肯定是最美的新娘!」
「好!借秀兒的吉言,希望我趕快嫁出去!」我也只能這樣說了,雖然知道嫁人于我多麼地渺茫。
不知不覺太陽已西斜,凌管家起身告辭,秀兒也是極其不情願地拉著我的手,臨出門還讓我保證要去莊上看她才隨了爹爹離去。十三爺也便告辭回府,說初七再來討酒喝。
離用膳還有些時間,四爺有些餓了,吃了幾口點心,到後院池邊散了散,回來又坐在書案前拿起公文看起來。我添了茶,跟四爺討了畫兒,思忖著該怎麼完成。
這只天鵝微仰著頭,眼中並無哀怨。我想,一只愛侶,一片水面,一群伙伴,一抹遠山,就是它向往的生活。這些,我能給它,就提筆畫起來。一抬頭,喜子正探頭看過來。
想起四爺的茶水該添了,擱了筆端起了茶壺。喜子接了壺說︰「姐姐只管畫著,費心費力地,爺那邊有我呢!」
我笑著把壺給了他,忽然想起畫兒的事,便說︰「費心費力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若不是你把那幅《山居圖》‘騙’了去,秀兒如何會跟我要這個!」
「天地良心,我沒騙她,還許了她好處。」喜子賭咒發誓地。
我笑著問他︰「你還跟她說什麼‘送人玫瑰的話’?」
喜子呵呵笑道︰「這話我也是听姐姐跟十三爺說的。那時秀兒不肯給我,我就說這話唬她。她還問我‘玫瑰’是什麼。對了姐姐,是什麼呀?」
「自己都沒弄明白,也敢唬人去!」我笑他。拿起筆,幾筆勾出了玫瑰的樣子給他,「下次唬人,先弄清楚再說。」
「拿來我瞧。」四爺抬頭正看過來,我拿了畫過去給他。
「到底這話是什麼意思?」喜子還是不大明白。四爺也看著我,听我如何解釋。
我想了想,忍住笑說︰「就是說,把你的好東西都給我,就好像你把玫瑰給了我,你自己留著香氣,就成了!」
四爺呵呵笑出了聲,喜子想了想不太對,又看我和四爺笑得開心,也不知道我說的到底對是不對,也跟著一起傻笑起來,惹得我和四爺笑得更歡了……
不過,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四爺的笑里有點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