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過無數的州縣村鎮,從中原、江北到江南,情態各異的景致自不必說,就是那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也別有意趣。比起中原來,江南物產豐美,村鎮人口密集,加上旖旎的風光、軟儂的吳語,讓人不由得心思也纏綿起來,就連十三爺的簫管中也多了幾分剪不斷的情愫。我把這個感覺說給四爺十三爺听,十三爺只笑說自己也不由得「入鄉隨俗」了。
不過,這里的天氣可絕不優柔纏綿,倒是說變就變。一早起來還是陽光普照,下一刻就可能是狂風暴雨,可轉眼間一抹彩虹又會掛在天空,不過在繁星閃爍之前,說不定還會再來點兒微雨。
這會兒正是午後,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候。我坐在清江府一處茶肆,靠著江邊的欄桿對著江水發呆。微微西斜的太陽透過柳樹的枝葉照在身上,輕風掀動著柳絲,訴說著萬種情緒;江水悠悠,牽動著百般閑愁……
一大早,四爺十三爺就帶著喜子福兒出去了。我百無聊賴地在客棧呆到中午才悠然地在街上走了一走。在胭脂鋪的拐角看了會捏泥人,在綢緞莊門外看了會兒扎風箏。漫無目的地信步走著、看著,直到一家首飾鋪才踱進去轉轉,想給小竹買件禮物。可看來看去,不是樣式不行就是材質太差,要不就是做工太粗糙。
一連轉了幾家鋪子都沒有十分中意的。路過一家臨江的酒樓,很喜歡那里的環境,就奢侈了一把,美美地吃了一頓。酒足飯飽後再轉了幾條街,竟然在一個小攤上找到了想買的東西——一對非常精美的耳環,小竹戴了一定好看。不過,這樣一來倒把身上的銀子花的不剩多少,等再想買一對泥人時,一模兜,那點錢也只夠喝碗茶的了。
賣泥人的老伯見我如此,說泥人先拿去,錢明天給他也使得。我原想要不明天再來買,可又著實想要,就依了老伯保證明天把錢送來。還告訴老伯我住的客棧,問清楚了明天老伯還會在這里,就拿了泥人去。快到客棧時,見路邊臨江露天的茶肆風景宜人,就又忍不住地坐了進來。
敢情古代人也講究喝下午茶啊!這會子茶肆里已坐滿了人,三三兩兩地喝著茶、吃著點心、聊著天。江面上的船家也大多靠了岸,零星有幾只遠遠地駛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敢問兄台,這里可有人?」一個書生模樣的人站在桌邊問,看年紀也不過三十歲左右。
我搖了搖頭。自從離開潞州,我又時不時地穿穿男裝,特別是一個人閑逛的時候,省去了許多的麻煩,也不用四爺十三爺太為我操心。畢竟,那個時代的女子都深居簡出,更沒有獨自坐在茶肆中的道理。
「在下告個坐,兄台……」他又文縐縐地問。真是個書生,說話都咬文嚼字地。看看茶肆,似乎是沒有空的座位。
我沒說話,伸手請他坐。
「在下姓姜,乃姜子牙之姜,非江河湖海之江。敢問兄台尊姓?」書生斯斯文文地坐定,要了杯茶水又問。
我听著好笑,想這要在現代我早把他打出去了,真是累死人不償命的主兒。不過如今,這也不算什麼。
「柳!」我還是告訴了他。
他一笑︰「柳兄!柳兄好雅興,品茶看景,可已得了好詩?」
「慚愧!我光顧著看景了,詩卻做不來。」我淡淡地說。看他這樣,我決定將他一軍,就問,「姜兄看來滿月復經綸,一定已有了好詩,可否一賞?」跟他沒說幾句話,我都也咬文嚼字起來。
「哦……哦……」他「哦」了半天,詩沒憋出來,倒憋得臉有些紅。
我忍住笑︰「姜兄可是要好好醞釀醞釀?」看他不是個才思敏捷的人,我怕他真憋出個好歹,就想給他個台階。
「柳兄取笑,我這就有……這就有!」他居然不領情,還在苦思冥想著他的詩。那好吧!我抿口茶,靜等著他的好詩。
「姜兄!又在賣弄你的詩嗎?」。一個男聲從身後傳來。抬頭看,是個年輕公子,面貌俊美、舉止儒雅,衣飾是種頗為低調的華麗。
「哪里哪里!謝兄稍坐,我這就好、這就好!」姜書生一面打招呼一面還思考著。那位謝公子卻站著對我微笑。
「這位是?」姜書生忙著做他的詩,並沒有給我們引見。姓謝的倒是不拘什麼,大方地直視著我問。
「姓柳!」我微笑著答。他也老實不客氣地坐在了姜書生身旁,一面吩咐小二看茶。
他們如何這麼相熟,看起來可不大像是一類人,我思忖著。
姓謝的公子轉回身,仍笑著問我︰「柳兄面生,如何倒識得姜兄?」
「一面之交!」我只淡淡地,並不想多做解釋。沒想到,我只是想在這里喝杯茶清靜一下,倒還要應付這些事兒。
「柳姑……柳兄家住哪里,如何之前從未見過?」謝公子稍稍停頓下問。
夠精明,一句話就听出了我的身份。不過本來也是,我這個樣子也就是蒙蒙姜書生這樣的還行。
「謝公子客氣,我才剛到這里沒幾日。」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用再裝什麼了。
看起來他倒是個明白人,進退有度,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倒是個有趣和可交的朋友。不過,他什麼底細我還不知道,其實也沒興趣知道。我只是個過客,沒想著交什麼朋友。
「隨家人同來的嗎?像柳兄這樣的……人,不會一人出門吧?!」謝公子繼續問。
我沉吟了一下笑著說︰「也是也不是!」怎麼說呢,若說是家僕,他肯信我還不肯那樣說呢。
「噢?!」他笑了笑,知道我不太願意回答就不再問了。
一邊姜書生還維持著思考狀,茶端在手里半天也沒喝。我笑看著他想,若不是他,我怎麼會有現在這樣的問題要回答。
「柳兄可還要在這里幾日?若不急著走,我想請柳兄……還有姜兄去府上坐坐。」謝書生忽然又說。他眼楮直視著我,那眼神是期待是真誠或者還有什麼,我分不清。
「正是正是!柳兄就一同去吧!」姜書生一听就撂了他的詩,高興地鼓動起來。
我低了頭看著杯中的茶水沒有回答。稍停會我說︰「謝公子美意我心領了,只是萍水相逢不便打擾。」
謝公子微微抿了抿嘴唇︰「相逢即是緣!在下也無它意,只是想結識柳兄。」
「柳兄有所不知,謝兄最喜結交朋友。這城中倒有一大半世子與他相交,柳兄就同去吧!」姜書生干脆把做詩的事兒扔到一邊,專心做起了謝公子的幫手。
「兩位公子,我確有不便,並不是有意推托。」我不想去,但也不想駁人家的好意。
「柳兄不必介懷!要不這樣,明日我在‘春風樓’為柳兄接風,算是盡地主之誼,柳兄可願去?」謝公子笑問。
我還真有點難以拒絕了,想想說︰「要不改日吧!」
「也使得,柳兄哪日方便,在下去接柳兄?」謝公子見我沒有一口回絕,緊著問。
我倒有些後悔了。這可如何是好,不想傷害他可其實是在為難自己。
我說︰「公子,我確實有不便之處,還請公子諒解,至于接風就不必了。今日相識已是緣分,卻是可遇不可求,我們何不隨緣?!」
謝公子不理會我的話問︰「柳兄剛才已是答應了。我只問你,哪日方便?」
「這個……」我已是無話可說了。旁邊姜書生也寫了一臉的疑問。
「既是這樣,方便時,我再來這里,我們到時再約如何?」我只好說。
謝公子見我如此只微微嘆口氣︰「也好!只是,柳兄不會不肯再來了吧?」
「謝兄放心!柳兄既說了來,那一定會來的!」姜書生這句話倒讓我心生感激,笑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那我們就不見不散!」謝公子沒有得到我的明確答復,可也知道他無法逼我答應,也就無奈了。
「不見不散!」姜書生滿心歡喜地端起茶來一飲而盡。
我想我該回去了,再呆下去更難月兌身,就起身告辭。他們二人也說要回去,隨我走出了茶肆。在門口姜書生還不忘說聲「不見不散」,我們互相拱手作別。看著他們離去,我轉身往客棧走。
「柳爺!和誰不見不散呢?」一回身,四爺十三爺站在街對面不遠處,十三爺笑著問,我笑著走了過去。
「哦!剛剛喝茶時認識的兩個朋友!」我說,怎麼十三爺的耳朵那麼靈,這話也被他听了去,四爺也正盯著我看。他們來得也太巧了吧,喝口茶、認識兩個人還被他們撞上。
「什麼朋友?」十三爺還問。
「沒什麼!兩個茶友,喝茶時聊了兩句。」我說。
十三爺看著謝、姜兩人遠去的背影︰「那個書生看來平常,可那位看起來很是……以後小心著點,知人知面不知心!」
四爺沒說話,可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復雜。
「我什麼也沒跟他們說,兩位爺放心。」我答應十三爺,也想讓四爺放心。
「我知道你不會亂說話。可你是個姑娘家,外面有些事兒你不懂。」十三爺又說。
我知道他們為我擔心。若他們知道謝公子剛才的舉動,一定再也不讓我出門了。不過,他們是好心,我怎能不知。我自然絕不會再去跟他們見面,當然也不想給兩位爺惹什麼麻煩。別的話也不多說了,我們一同回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