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暖和。這日早起陽光甚好，他一早就進了宮，我不必急著去書房。想起要把冬天的衣服曬曬，就在衣箱里翻揀起來。這些年衣服攢下不少，卻都還好好地沒怎麼穿過,沒想到原來的衣箱如今都快擱不下了。
翻著翻著，早年間小竹為我跳舞所作的那件衣裙露了出來，又勾起了我無盡的回憶。衣服看著雖已有些陳舊，可它卻凝結著我所有的情感，四爺、十三爺、小竹甚至喜鵲，這些我生命中最親近的人或多或少地都與它有關。人生無常，誰又知道，如今衣服還在，可做它之人卻已是芳魂永逝，身處遙遠的天國。
再往下看卻是那件大紅的嫁衣。從秀兒把它給我那天起，它就靜靜地躺在了箱子的最下面，連包袱我都不曾打開過。當初接受時知道自己穿上它的幾率很小，如今看來仍然如此。雖然他要娶我，可我也並不奢望真有那一天。
雖不能嫁他，可我如今能全心全意地愛他，這也就夠了。我們的情分就如同他送我的這把簪子，失而復得且彌足珍貴。我該知足，面對著滿箱的衣物，我知道這里有著所有人間的美好情感，我還能再祈望什麼呢！
一抬頭，他站在門口正看過來，我笑著迎過去。
「四爺幾時來的，如何會來這里？」我問。雖然我在這里也住了很久，可他從未來過，今日他的到來讓我有些意外。
「我想見你，你不在，只好來這里！」他笑著，一邊打量起屋子來。
我笑了︰「是我不該，只是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不過你打發人來叫我就行，何必自己來。」
「是我想見你，如何卻讓人叫了你去。你在忙什麼，我看了半天你都未察覺？」他說著已在屋里兜了個圈。
「隨便翻翻，誰知就耽擱了。」我看他還是四周看著就問，「我這里可有什麼好看的，四爺只管看什麼？」
他笑了笑沒說話，轉身卻往屋外走。我忙問︰「四爺這就走嗎？」。
「你不走麼？」他停了腳回頭看我。
我笑了，剛想走。想起剛才折騰了半天，頭發似有些松動，就又笑著說︰「四爺且等我一等，這就好了！」說著走到鏡子前。果然左邊的發髻有些松，隨手取下簪子，對著鏡子重新挽起來。
他笑著走到我身後，從鏡子里看著我只不說話。一時我都妥了，他拿起簪子細細看了看，輕輕地插進我的發髻，拉了我的手出門。到小園靜站了片刻我們才到了書房，路上還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桃樹，引得落英陣陣灑滿一身。
我進書房張羅茶點的功夫，他找來喜子不知吩咐了些什麼才進屋。今日他似無什麼事，只吩咐我磨墨，然後我們都練了會兒字。中飯後坐在池邊閑聊，一時他想听曲了，我就撿了些新鮮的曲子給他听。
我曾經想象的愛情，是分擔寒潮、風雷、霹靂，共享霧靄、流嵐、虹霓。可如今我連那攀援的凌霄都做不了，因為他實在太高了，我只有抬頭仰望的份兒，而絕沒有並肩同笑的可能。
他的歡笑可能與我有關，而他的雄心、報復卻只是他自己的事。我雖深知卻只能默默旁觀，甚至都無法給他一個暗示。我明知未來的結果卻只能當從來不知，假裝忘記自己的過去，也不知他的將來。
晚霞悄悄布滿天邊時，我卻抱著書在遐想和靜寂中睡了過去。他吃過晚飯又出去了，不知為何，這次我卻有些落寞。本想在書中找一些慰藉，卻辜負了這落日西下的美景，投身到了周公的世界里。
睜眼時，他正坐在對面托著腮看過來。見我醒來他不禁笑了︰「我剛出去這麼會兒功夫你就睡成這樣，可知之前我不在的時候你都是如何過的，怪不得字只管練卻進益甚微。你老實說來。」
「天地良心！我剛一睡就給四爺撞到了，還這麼冤枉我，我就是有十張口也難辨，四爺可讓我說什麼？！」我嘴里雖如此說，可還是禁不住地臉紅。
「你辯也沒用，我也不是頭次撞見。今日桃花落下時倒讓我想起以前的事，只把那句‘半被落花埋’改為‘半被竹葉埋’就對景了。」他笑著說。
我才想起那年我睡在小園竹下，竹葉滿身的事。果然是他幫我撿起的書，可睡態也被他盡看了去，不覺臉又燒了。
還未等我說話他又說︰「不過，雖是偷懶，我卻能飽看秀色，倒也不算浪費。」
被他如此說我更加不好意思，可還是忍不住︰「是秀色就還算好，若是給四爺看到什麼丑樣子，我卻是再沒臉見四爺了！」
他忽然伏過身︰「不想見我？我卻是想日日那樣看你入睡，如何是好？！」害的我半天沒緩過神，他卻呵呵樂了。
「四爺是嫌我總是惹著你，今日竟一並報復麼？不過，若說起來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四爺難道也都不在意？」我裝作生氣的問。
他笑著說︰「君子所為是何？再說並不是我要怎樣，卻是有人不小心，可賴不著我。」
「即便我不小心，四爺也該非禮勿視，何以倒忘了，如何反怪起我來了？」我問他。
「這你卻是說對了。一時忘了情，如何還記得那許多道理！」他說著拉了我的手過去，輕捏著。
我故意摔了手︰「論道理我說不過四爺，四爺師傅之前也並沒教這些給我。如今天色已晚，四爺也該歇息了，明日再講道理不遲。」
不知為何，我催促了幾次他就是不動身，只看著我笑，並說我只惦記著做夢之類的話。等到喜子笑嘻嘻的進門，他才吩咐喜子出門等著，拉了我一路往我的屋子去。書房和我住的院子本就不遠，可我們愣是走了很長的時間，直到我進了院門他才肯離去。
讓我驚訝的是，當我詫異于屋子里的燈光時，而滿屋新添的擺設更是讓我以為走錯了地方。除了首飾、衣物之外，屋子里煥然一新，簡直就像是新房一般。而從被褥、燈盞、床帳到用具都一應俱全，還增添了很多古玩字畫，讓我一時有些恍惚。
榻上枕邊，一方絲帕上「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是他端正的筆跡，也讓我那夜的夢里充滿了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