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愈多、期待愈多,日子就愈發顯得長。只覺得每一天每一刻,時間都似乎要刻意靜止一般,讓百無聊賴的日子變得更長、更難耐。也只有此時,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十三爺的痛苦和寂寞,也才能理解他從骨子里生出的悲涼和無奈。
昔日我們三人逍遙自在地馳騁在這江南水鄉,如今我們各守一方,不能相見只能懷念,懷念那逝去的歲月、懷念那曾經的快樂。可四爺,你還好嗎?我還活著,好好地活著,你可能感覺得到?你可能感應得到?
如今我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也把那藥當做飯一起吃著。只是藥盡管吃卻收效甚微,我的病卻毫無起色,那些吃下的藥竟似泥牛入海,吃下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就是麻煩了水心和看柳,每日不停地煎藥卻毫無成果。
每日晌午,先生都要來探視,也問問吃過藥後的感覺。我實話實說,先生就會站在窗前默默地出會兒神,再細細地把把脈,吩咐水心她們好生伺候著便離去。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著。
听說先生也去過金陵,想接夫人回來,最後還是獨自歸來。平常時,先生也會出去幾日,說是去附近采些草藥,或是訪些故友。偶然也有一些朋友來探望,住上個把月,可無論他在不在家,我的藥都是一日不間斷地吃著。
這會兒已是仲夏,天氣卻不那麼熱。樓外也早已綠蔭一片,花園里也是荷香陣陣,粉女敕深紅次第不斷。
這幾日先生不在,我實在百無聊賴,就請水心到書房幫我找了些書來讀,倒不覺得每日有那麼無聊了。
當日在府里,四爺的書也可算包羅萬象,可像此類故事、小說的倒是不多見,我自然也沒讀過,不想先生卻有。此時我坐在樓外樹蔭底下,對一卷元曲來了興致,細細揣摩著那些句子,一時也忘了時間,只顧貪婪地讀著。
「先生好!」正看得忘乎所以,听得一聲輕問,抬頭見先生已來到面前,水心、看柳早福了身問安。
我欠了欠身問好,先生笑了笑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今日可好些?看姑娘的氣色倒很是不錯。」說著眼光移到了我手中的書上。
我稍稍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先生不在時我從書房找了幾本書,未曾告知先生,先生莫怪!」
先生拿了書過去看了看,多少有些意外似地︰「不想姑娘竟……是我愚鈍了!姑娘既喜讀書,那書房里的書隨時可以讀,不用這般客氣。我若早知姑娘能讀書,就早吩咐人給姑娘多搬些來,何苦等到今日。」
這下倒是我有些意外了,才想起這時的女子能讀書認字的大概是少之又少,就是男人里頭讀書人也不很多,所以才會讓他如此驚異。當初十三爺知道我認字,大概也曾是這種態度吧。
一時只顧想,倒忘了先生的話,忙說︰「哦!無妨,我也就隨便看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這樣說來,文房四寶大概姑娘也用得著。水心,你這就去書房拿了來,再讓他們把書多拿些來。以後只要姑娘想看,隨時看就是了,你們只管去拿。」先生一邊吩咐著,水心一時去了,又吩咐看柳再弄些點心來。
我心中感激,笑看著他沒有說話。
想了想,先生又笑問︰「姑娘,請問可會撫琴?我這里可有上好的琴,姑娘若要,此刻就能搬了來。」
「慚愧!琴我不會,我也眼拙了,不想先生不光能懸壺濟世,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吧。」我笑著說。
「呵呵,不敢,略懂一些,通則不敢說了。」先生說著手里翻著那本元曲,「姑娘也喜歡听戲麼,在周老板那里听了不少好戲吧!」
我笑了︰「我這個樣子多有不便,在大叔那里這麼久,戲卻沒怎麼听過,實在也不是很喜歡。不過,這些戲文看著還不錯,也就隨手翻翻,看看熱鬧。」
「那姑娘都喜歡讀什麼書?」先生笑問。
「哦!也就是詩詞歌賦之類,別的麼,游記、雜記的都胡亂看,也沒什麼固定的,也都是瞎看。」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自己看的書都是些什麼。
「還好,這些我都還有,不過我這里最多的卻是醫書,想來姑娘是沒什麼興趣,就連我也覺無趣,迫不得已才硬著頭皮讀。」先生似有些無奈。
「先生不喜歡也已這般了得,若是認真喜歡,怕是那些個郎中都要沒飯吃了吧!」我不禁笑了。
「姑娘說笑了。雖不喜歡,可既然應承了,又是人命關天,自然馬虎不得,了不了得的卻不敢說,盡心而已。」先生也笑了,不過神態中多了一股子嚴肅,看得我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這樣說來倒是我們的造化了,若不然這世上就少了個好醫者,只是多少委屈了先生,這大概也是天意。」我有些感嘆。
「我也不知是天意還是人意,也已身不由己了不是。」先生毫不在意,自己倒先笑了。
「若不然,先生想要做什麼樣的事?」我不禁問。
「說來慚愧,原是與一般人也並無不同,寒窗苦讀也想著要報效朝廷,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也不枉到這世上走一遭。可如今也只能這樣了,還能奈何!」先生禁不住一聲長嘆。
想想也是,這時的讀書人可不是只有這出將入相一條路,而且這也是最正統的出人頭地的想法做法。只是任你有多少本領,若沒有機緣也無法達成心願。而況,先生倒不是沒有機會,只這牽絆卻來自家里,更是有苦說不出了。
我笑了笑︰「其實我看先生此刻就不錯,逍遙自在不說,也不算毫無建樹,最起碼在這蘇州城,先生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先生不要太過苛求自己才好!」
「呵呵,姑娘倒很能寬慰人。我不苛求,就算苛求,又能怎樣,倒不真如姑娘所說,且逍遙自在,也不辜負這日月不是!」先生看了我半天說。
「正是呢!其實,功名利祿莫不是過眼雲煙,以先生的才情,何必為那些世俗的繁鬧所困!」听說,先生在這姑蘇城不僅醫術了得,還是公認的才子類的人物,在詩詞歌賦上也頗有造詣,有時候還編些戲文什麼地,絕對是個難得的人才。
「說的不錯!可若要做到,又有幾人能夠!一邊想放下,一邊又禁不得誘惑,一時難以決斷、搖擺不定,到最後也就不了了之,只好把罪責都歸于命也就罷了!」先生說著起了身,眼望遠處的樹梢默默不語。
我也只能暗想,又是個郁郁不得志之人。不過,男人們都想著建功立業,真要像莊子般逍遙的人還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