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九歌沒了
命運總是這麼來回捉弄人,易水年被審問一番後,便在眾人的驚詫中進了御膳房,並且被御膳房的總管分派給宗廟九公主送膳食的差事。
伺候人的差事,顯然易水年不樂意,但因著是九歌的關系,竟心甘情願的應承下來。
于是,便有了兩人隔著門,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日子。
易水年總愛問,為什麼不將姬影供出來,而九歌總是嬌嬌的大聲說︰我不告訴你。
「其實我也有個弟弟,在我最危險的時候,也幫了我一把。但是……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是我弟弟。」
易水年說的話很混亂,九歌听不明白,也懶得多問。
「嘿,易水年,你從哪兒來?」
問完這句話後,久久沒有听到門外的回應,于是就用手拍了拍厚重的門板。
不拍還好,一拍門便吱啦的開了,映入眼簾的就是連同易水年一干人等卑屈的身體,再緩慢的仰頭望去,歐陽極正一雙幽幽的眼神盯著自己。
九歌一愣,萬沒想過父皇回來看自己。
「怎麼還沒學會禮儀嗎?交予的功課可完成了?」說著,歐陽極舉步跨入宗廟,九歌站起身來福禮,大門順勢緩緩關閉。
面對凌亂不堪的桌案,歐陽極皺了皺眉頭,「錦娘不在,便不會自己收拾了?」
「九歌知錯。」
「抄了多少了?」
「……十……十份。」
「半月?十份?那一個月便是二十份,若要滿一百份,是不是要再多將你關上四個月?」見孩子一臉的無措和難過,嘆了一口氣,招手,道,「過來。」
……
「朕令你過來。」
似乎今天的一切都讓九歌意外,父皇居然來宗廟看她,居然會在意留給她的懲罰,居然沒有因為自己的偷懶而生氣,居然願意將她摟在懷中,一筆一劃的教她寫字。
「女孩兒家的字要好看,秀氣,但為公主,字里也要不失大氣,這才能方顯威儀。」
第一次,父皇不是因為責罵才和她說話,第一次,那麼真切的感受到溫暖,一直想要的溫暖,九歌很高興,高興的想哭。
「那天為何不說實話?」歐陽極突然將話題引到別處。
九歌緊張起來,她感覺出父皇是知道真相的,可是那天她終究沒有說實話,真的是辜負了父皇的期望嗎?
「現在呢?現在可願說實話?」
又開始咬著嘴唇遲疑不定,眼中閃爍起幽幽的藍光,這番景象總是讓歐陽極置身在往昔之中。對于眼前的這個孩子,他有很多的愧疚,但也無法坦然的去面對她,多年前,他滿心期盼她的來臨,總覺得她會是他一生無可比擬的財富,最後她真的降生了,如他所願漂亮健康,唯一缺少的便是快樂。然,這一份快樂便是他們做父母而虧欠下的。
「皇上。」
徐公公打破了這一室的寂默,歐陽極看了看徐達,了然于心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將九歌放下,舉步便朝大門走去。
「父皇!」九歌急急趕了上去,抓著歐陽極的下擺,「我只是想有人能陪我玩,要是我把三皇姐說出來,她以後也不會陪我玩,然後九歌也再也見不著父皇了。父皇別生九歌的氣,九歌錯了,以後再也不撒謊了。」
那哭聲刺得人心生疼,終究是不忍心,歐陽極蹲來,「九兒很想有人陪著玩耍嗎?」。
一張小臉上掛滿了淚痕,可依舊努力的點著頭。
「九兒,喜歡三皇姐或者其他兄妹嗎?」。九歌未答,歐陽極繼續問道,「九兒可喜歡南照王宮?」
「九歌一定要說嗎?」。
歐陽極看著女兒,艱難的點點頭。
「不喜歡。他們都不喜歡九歌,母後也不喜歡我,七繞還常常欺負我,三皇姐也不是真的對九歌好。父皇,九歌說了實話,父皇不要生氣好嗎?」。
歐陽極替九歌擦了擦哭紅的臉蛋,搖搖頭,欲站起身來,卻不想下擺依舊被九歌緊緊的拽在手中。
徐達看出歐陽極的無奈與不舍,但終究還是要走的,所以這個惡人還是他來做的好,「九公主,皇上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等有時間了,奴才就領著皇上去紫霄殿瞧小公主可好?」
九歌可憐兮兮的望著徐達,輕靈的眸中閃著猶豫。「我們拉鉤,你一定要帶父皇來。」
徐達一愣,苦笑著將手伸了過去。
門,又重新開啟,那道偉岸的背影最終消失在白晝里,九歌站在門邊瞧了瞧外面的奴才,哪里還有那個小小的人影。
夜里,九歌令人送宵夜來,如願迎來了易水年。
「嘿,易水年。白日里干嘛走了?」
「皇上來了,你也用完膳了,我自然也要走了。」說也奇怪,易水年這孩子,在其他人面前都能很好的自稱奴才,唯獨對了姬影和九歌總是我啊,你的不停,也不忌諱。
听厭了宮里人的語氣調調,換個口氣,她們姐妹也不怪,或者年少無知,又怎麼會去計較這些。
「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很好。」
「有什麼好不好的,錦娘說我們幾個公主都順著出生的順序取的名字,除了三皇姐因是嫡皇女特地賜了一個名字,像我們就是一樂、雙華、五溪、七繞然後就是我,九歌。」
「那四、六呢?你是最小的公主?」
「不知道,反正我一出生便沒有四皇姐和六皇姐,自我之**里也再沒小孩兒出生,所以大臣們都說我是不祥人。這些都是我悄悄听來的,嘻嘻。」
「你母妃就你一個孩子?」
九歌搖搖頭,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錦娘說,我曾有個姐姐和哥哥的,但是都夭折了,可是我出生沒多久,母妃也跟著去了。父皇也不喜歡我,他肯定也認為我是不祥人吧。」
「一定不是這樣的。‘鳳舞九天際,歌舞升平時’。所以你父皇一定是疼你的,才會為你取名九歌!」
「‘鳳舞九天際,歌舞升平時’,誰教你的?你怎麼懂那麼多,上次父皇因為你那首詩也未責怪你,錦娘說父皇畫畫寫字可厲害了,你作詩這麼厲害,所以父皇才不懲罰你的。那你以後可不可以教我作詩,這樣父皇也會喜歡我的。」
「可是我真不會作詩,那是我父……父親教的。」
「不管不管,你就得教我,到時候我出去了還要陪我玩……不過要是三皇姐不高興,你就悄悄的陪我可好?」
「哎呀,你們女孩兒真麻煩!」雖然易水年嘴上抱怨,可心里卻是極高興的,听著九歌無理取鬧的撒嬌,突然想起以前在家的日子,很溫暖。
「說好咯……等我出來了,咱們可要拉鉤的喲。」
孩子之間的友誼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有的人銘記一生,有的人卻變成了不經意忘記的曾經。
一個月不到,九歌就離開了宗廟。沒有回紫霄殿,沒有跑去找易水年拉鉤學詩……
南照史官在昭和一百四十二年記,南照九公主九歌突感風寒,薨。
南照帝歐陽極下旨,白發送黑發,不得立碑,簡單以禮安葬。于是幾百宮人穿著孝衣在雨中慢行,抬著沉重的棺木,從紫霄殿出,穿過層層宮門終究離開。
听到叫錦娘的宮女哭得天昏地暗,易水年靜靜的站在宗廟門前,手中提著那個女孩兒說過最喜歡的紅豆糕,任雨水打濕衣衫,始終听不到門後咚咚的拍打聲,還有那聲︰嘿,易水年。
有油紙傘替他遮住昏暗的天地,他轉過身去,望著姬影擔憂的眼神,淚水終究落了下來。
「九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