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誓言碎
茶寮里來來往往都是打量玉玲瓏的人，玉玲瓏甚是苦惱，想她一身塵土本就狼狽，如今還被人當做惡人一般的怒視。
想想心里都是氣，還不都怪全然不配合的花影，一路帶著花影走山路硬是快馬加鞭的趕到了鳳城，可這女子一路上都不配合，硬當她是壞人，還認為玉玲瓏要將她買到楚殤青樓。任她好說歹說，將個中關系把往日恩情都擺出來，證明自己不會害她，可惜，這個女子似乎是認定了就不會變的個性，反正偷跑過幾次，無奈之下玉玲瓏只得用繩子將她一路綁著。
玉玲瓏甚為苦悶，真覺得自己太過沖動了，如此費力不討好的事情，為的不過是別人記得紅豆糕的這麼一件小事兒。
「看什麼看，小心把你們的眼楮統統挖出來！」
終于是忍不住怒瞪了周圍指指點點的人，還未等小二上茶，便拉著花影起身準備走了，心想著還是趕緊進城讓慕容瑾那個家伙好好謝謝自己。
正當玉玲瓏在一旁收拾的一瞬間，花影便驚叫了起來，「玉！玉，我的玉佩……」
待玉玲瓏轉頭望來時，卻見到花影已經毫不猶豫的跟著小賊朝著一片密林跑了去。
心下覺得不太對勁的玉玲瓏看著花影慢慢消失的身影，不禁皺眉，「這兒怎麼會有小偷呢。」
眾人見她不動，呆愣在原地，終于忍不住嚷嚷道，「你真是個惡人，強搶民女不說，人家丟了東西也不幫忙，真是個惡人。你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玉玲瓏不耐煩的回瞪了那人一眼，翻身上馬，朝著密林的方向奔去。
可是兜兜轉轉在林子里好幾圈都沒見著花影的影子，頓時心里生疑……
「花影……花影……」
……
一瞬間有個黑影從眼前躍過，玉玲瓏躍起跟了上去，可是心里擔心有什麼陷阱，便未使全力追擊，而是一邊觀察著四周的情形，一邊保持著距離的跟著，至少她亦需要知道花影的位置。
但是……
密林深處似乎用五行之術布了陣，而那人正是領著玉玲瓏東轉西繞，明白過來的玉玲瓏，不再跟著黑影人跑，自行入陣出陣，不過須臾便來到一座簡易的茅屋之外，屋外有潺潺的流水，而花影正躺在水邊上，但是已然被人打暈或者下了迷藥。
果然，玉玲瓏出陣之後，黑影人亦出現在了自己身後，她轉身面對，但同時從身後茅屋內傳來響動，听聲音也有兩三人。
「你們是誰？」
黑影人拉下面巾，玉玲瓏瞧著仔細，總覺得在哪兒見過，還沒想過來，便見著他恭敬的跪了下去，身後三人亦然。
「屬下參加升平公主！公主金安，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公主恕罪！」
玉玲瓏不禁皺眉，既然知道她是公主，那應是赤魏的人，可是，猛然記起眼前的黑衣人正是這次一直跟在秦戊身邊的貼身近衛，那他為何？「二皇子呢？」
跪下的四人都沒有立即回答，一種恐懼慢慢的爬上玉玲瓏的心頭，一點一點的，她緩緩的朝前走了幾步，嘴唇張了張，「怎麼了？」
後來發生什麼，那個近衛在說些什麼，玉玲瓏都听不見了，天昏地暗的感覺襲來，眼前便黑了。
……
當黑暗過去之後，睜開眼來，還是黑夜，依舊是漆黑的感覺，那個領頭的近衛安靜的在旁伺候著，見玉玲瓏醒了一臉欣喜的跑到身邊，「公主，需要吃點東西嗎？」。
玉玲瓏看了看他，然後再緩緩的看了看周遭的環境，眼中慢慢的失去光亮，呆呆的搖了搖頭，「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那人恭敬的跪下，然後慢慢的退了出去。
玉玲瓏從稻草堆里爬了起來，靠著一根結實的木柱子雙腿屈膝緊緊的抱在胸前，透過漏風的門縫痴痴的望著點點火苗，還有那幾張沮喪的臉……
她突然覺得冷，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很冷很冷，就連天山上看雪蓮時也沒這麼冷過，而且似乎還很疼，像是刀子一刀一刀的割在骨頭上一樣，有殷紅的血從骨頭里滲出來，可是她卻始終瞧不見，為什麼瞧不見呢？
一瞬間，玉玲瓏很想記起到赤魏的那一天，想記起那一天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瞬間每一個情形，但是，卻總是記不起來，為什麼記不起來呢？
那就想想這幾年的日子吧，是怎樣的呢？鬼道子、邙山、天南地北……還是記不起來，腦中的記憶好像只有這三年的而已，其他的仿佛一夕之間全忘了？為什麼會忘了呢？
玉玲瓏一直望著黑夜慢慢的進入白晝，慢慢的刺眼起來，外邊陽光很充足，應該是個艷陽天吧。
整一夜，她都在問為什麼？但更多的是問自己，那日為何不開門呢？為什麼不開門呢……
想著想著，玉玲瓏便從草堆上站了起來，卻又瞬間坐了下去，她努力的按著酸痛到麻木的雙腿，好像真的很疼，疼得掉下了眼淚，一滴、兩滴……
終于密林深處的茅屋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門外的親衛們皆是一震，卻也跟著默默落下淚來。
一天之後，又是天明，今日似乎有些陰，玉玲瓏終于走出了茅屋，看到門外始終不曾離開的四個親衛，微微點了點頭，「把她的藥解了。」
得令之後，一個親衛走向一邊為一直昏迷的花影灌下一粒藥。
「你叫什麼？」
「回公主，屬下魯晉陽，是二皇子的侍衛首領。」
玉玲瓏又點了點頭，側頭看了看似乎慢慢在蘇醒的花影，繼而轉過頭來，「你跟我過來。」
魯晉陽愣了愣，還是跟著玉玲瓏走到茅屋內。
「我今日問你一句，不是以升平公主的身份，你忠于誰？」
魯晉陽又是一愣，拱手回道，「屬下是二皇子的侍衛自然是終于二皇子。」
「可二皇子是赤魏的二皇子啊。」
此刻，他終于明白玉玲瓏想要說什麼了，于是那張蒼白的臉上露出很苦澀的笑，「這三年屬下是跟二皇子槍林彈雨里攜手走過來的，不僅是我，還有門外的兄弟，還有仍舊混在鳳城里的兄弟，還有赤魏軍營里的十萬羽林軍，都只忠于一個主子。主子說過，除了他之外，升平公主就是他。」說著，魯晉陽重重的跪倒在地，狠狠的磕了三個頭。
玉玲瓏緩緩委段，扶起他，「那好，我要讓你去辦幾件事，若是你為難或者讓那些人為難，皆可退出，我不為難你們。」
「請公主下令。」
「好……」
玉玲瓏同魯晉陽一前一後走出茅屋，看到花影依舊是一臉的恐懼，望著玉玲瓏的眼楮有探究和審視。可是，玉玲瓏看著她，卻覺得是個笑話。
她上前拉著花影騎上了馬，側身看了魯晉陽一眼，然後便驅馬慢慢走進林子，再離開林子……
當她再一次走進鳳城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它美了，天陰沉的可怕，街上似乎也沒那麼多車水馬龍，她一路通行無阻的來到了楚殤王宮大門外。
花影覺得玉玲瓏似乎不一樣了，她不敢在折騰，一路雖是忐忑，但終究安靜，但看著來到王宮前，她驚訝無比，卻依舊不敢問分毫。
宮門緩緩開啟，宮內的侍衛整齊劃一的從宮內小跑出來，分列在大道兩側。
還是同樣樣式的白衫，還是那張美輪美奐的容顏，帶著如沐春風的笑，信步走來，停在她馬前，正正一禮，「又見了。」
「是啊。又見了。」玉玲瓏頂著嘶啞的聲音淡笑著回道，眼中看不出一絲波瀾。
瞬間，那張狐狸臉不笑了，皺著眉瞧著玉玲瓏那張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但晃神也不過只有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伸出手來，指向宮內，「皇上在等姑娘。」
花影一愣，不由自主的回頭望了望那張絕世的臉孔。
而，玉玲瓏的目光卻若有若無的望著馬下的人，她問，「你叫什麼？」
他躬身拱手回道，「在下慕岩白。」
玉玲瓏點了點頭，腿打了打馬肚，馬駒就帶著兩人往宮內走去，可那個依舊微曲甚至的男子听到那個熟悉的聲音，淡淡說著︰我第一次後悔初遇時沒殺你。
可他，依舊如笑。
列于兩旁的禁衛軍為玉玲瓏連成了一條通道，一條通向慕容瑾所在的道路，天空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在細雨中，玉玲瓏遙遙的看到站在層層疊疊階梯上的慕容瑾，那麼孤單的身影，筆直的站著。
玉玲瓏下馬，將花影也拉了下來。牽著她的手緩緩向慕容瑾走進。
「喂！易水年！」
「兄台，若他日兄台有需要在下效力的，請到楚殤康都五通錢莊找我，只需報在下的名字，易水年。」
「易水年，好久不見。」
「她很機靈，即便那麼小卻很有心機，她的眼楮很美，笑容很甜，每次我拿紅豆糕給她，總會听到她樂呵呵的笑聲，很滿足。」
「不是姬影，她的名字很好听，叫九歌。」
「我會送你一件禮物……」
在階梯下時，玉玲瓏放開花影的手，朝她笑了笑，然後望向慕容瑾，花影害怕的順著她的目光向長長的階梯上望去，怔怔的看著那個在腦海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身影，那麼熟悉，花影不可置信的慢慢走了去，慢慢的靠近……
慕容瑾負手站在階梯的最高處，看著一匹白馬緩慢的從那條道上走來，然後訝異從馬上跳下兩個女子，卻見她站在了階梯下，而另外一個女子卻由猶豫到緩慢，再到疾奔……他睜大眼楮，看著向他飛奔而來的女子，心中一震，疾步跑下迎了去，最後終于將女子緊緊的擁在懷中，喜極而泣。
「易大哥……」
「是你嗎？姬影，真的是你嗎？」。
女子不停的點著頭，淚流滿面的望著眼前心心念念的心上人，令她拋棄一切的男人。
「姬影，你怎麼會在這兒呢？你不是已經是……」
女子攔住他的嘴唇，「四年前我得知自己要嫁去雲隋，便悄悄跑出了王宮一直在外尋你，但始終沒有你的消息。後來我在雲隋見到了七繞才知道她頂替我嫁給了雲隋世子，而這幾年我也一直在雲隋，想各種辦法打听你的消息……可是……」
「姬影……」
……
「那夜我離開鳳城，挑最近的山路小路，跑死了三匹馬，不能跑得地方便用輕功越過去，三月的路程我用了半月；回來時，我帶著她，她受不了風吹日曬，病倒了好幾次，我幾乎從未照顧過別人，但是我竟一路伺候她回到了鳳城……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喜歡嗎？」。玉玲瓏沙啞的聲音透過雨水傳入慕容瑾的耳中，竟比凌遲還要痛苦。
她亦步亦趨緩緩而上。
「我知道師兄不能在這兒待太久，所以我都是快馬加鞭的，就是為了能在他走前見他一面。所以亦請你替我做挽留……」
「玉姑娘……我……」
「謝謝你如此盡心的幫我留下了他，可是……我並沒有要你留下他的命在你楚殤的土地上！我要見的也不是他的人頭……」雨水落在玉玲瓏的臉上，可流進嘴里的卻咸得苦澀，她目光淒然的望著慕容瑾，「你可以讓他殘廢，斷胳膊斷腿，你可以讓他雙目失明，說不得听不見，你也可以毀他整張臉，但……為什麼你不能讓他活著，他救過你，你卻不放過他……」
「玉姑娘……」
玉玲瓏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揚起嘴角來，「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
「回答我。」
「報殺父之仇，奪回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玉玲瓏努力的點點頭，「對，所以你讓人在齊未下毒制造了所謂的瘟疫，向南照散布紫禪在世在雲隋的消息，引南照王歐陽極私出南照，派人在雲隋幾個皇子之間掀起波瀾政變，五國其三無主內患使你有足夠的時間在楚殤暗殺你的叔父，重新奪得皇位，且不用擔心他國會趁機攻擊政權不穩的你……可是，赤魏呢？赤魏雖有兩子爭位，但亦可隨時一致對外，既然他們沒有來破壞你的計劃，你也沒有在赤魏動手腳，我想是跟其中一派達成什麼協議了吧……」
慕容瑾未答，可是每個點都被玉玲瓏說中，他驚恐……
玉玲瓏也明白和他達成協議的是誰，「那如今呢？你想要什麼？」
他未答，她卻笑了。
「連把自己的野心說出來都不敢嗎？」。玉玲瓏終于走到慕容瑾的跟前，像他一樣轉身俯視那條她來的路，這麼望去，一切都變得那麼渺小，所以方才的自己在慕容瑾面前也是異常的渺小吧。
「我要這個天下。」慕容瑾幽幽的說道。
「很好。所以身為赤魏二皇子的秦戊若死了，便可以為你打開這個天下的大門，所以即便你知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依然動手了。那日我在萬花閣里打暈那個真正該上台的女子時，我就覺得奇怪為何她竟和我三分相似，我想這個女子應該是從赤魏送來的吧，畢竟就算你認識我，但你當初並不知道秦戊就是我師兄，更不會知道我跟他之間的情義。」慕容瑾的眼神很好的肯定了玉玲瓏的推測，她咬了咬牙，繼續說道︰
「雲隋四皇子季文旭的出現我不知道是不是你的計劃之一，無論如何當時一定會出現一個跟師兄爭搶的人，並且同樣會有流傳天下，說赤魏二皇子秦戊使登徒浪子的傳言，這樣你們便可以說秦戊到楚殤境內瞧見一城美女眾多想要霸佔，女子們剛烈不從，于是秦戊便讓其親兵隨從屠殺了蘇曲一城……真是可笑的謊言，破綻百出不能自圓其說的謊言卻被各國坦然接受，因為赤魏王秦朝越自己都發文昭告天下不認這個兒子了，那其他人又能說什麼呢？」
「我也猶豫過……我也真心當他是……」
玉玲瓏搖搖頭，「你們不可能成為兄弟，人一旦站到了高處，看到了俯瞰的美景，就會有向更高處走！」說著，玉玲瓏繼續朝著階梯走了上去，站在了慕容瑾之上，然後轉過身來，「所以你不會放棄殺他。因為你猜到終會有人發現蘇曲城的人不是被屠殺，而是毒殺，是齊未皇族中獨有的毒藥——紫息，到時赤魏會指責楚殤殺了他們的皇子，你們會說是齊未搗鬼，而齊未估計也會說是南照吧，因所有事件中未有牽涉的便是南照，而且當年雲隋死的都是跟世子爭皇位的皇子們，而世子妃是南照的長公主……一個借口，天下就亂了。」
「哈哈哈……」慕容瑾呆愣半晌後，發出爽朗的笑聲，不禁拍手叫好，「難怪秦灝非要除掉秦戊，如果秦戊不死，他一定得不到王位，因為他的身邊沒有你想助，那如今我是不是為了以後考慮，也該除掉你呢！」說著，他的目光中露出殺意。
可，玉玲瓏只是笑笑，「我最後問你一句，最初最初你想要的是什麼？在你想復仇之前……」
慕容瑾緊了緊拳頭，「我想要的是父皇母後還有兄弟們都活過來，可是這個永生永世都得不到，所以為了能夠不再失去，我必須強大起來，保護一切我所擁有的，必須站在所有人的頭頂，讓任何一個人都不敢來奪走我的一切，包括你……來人！」
玉玲瓏看到那條長長的道路兩旁的禁衛軍開始移快速朝階梯這兒移動，有的已經在向階梯沖來。
「你對我有恩，只要你答應在我取得天下之前安心留在這兒哪兒也不去，我便會放了你，留你一命。」
玉玲瓏望著她，再看了看他身邊的姬影，曾經似乎也有那麼一幕是這樣的，三個人站在一起，想著這麼解決外面的困難，可是如今那兩個人已經手牽著手對付的人卻是自己。
歲月啊，真是讓人痛恨的東西，變了就變了，任你怎樣去奢望去自欺都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她莞爾一笑，朝著如潮水般沖上來的禁衛軍走了下去。
「若我今日走不出這鳳城，我便將魂魄與師兄一起留下，半年後……」玉玲瓏轉過身含笑望著他倆，「半年後，就讓姬影來相伴吧。」
慕容瑾一怒，可是姬影的身子卻挨著他緩緩滑下，眼看底下的禁衛軍即將動手……
「住手！」
「半年後，我會送來第一顆解藥，然後每半年陸續送上其余的解藥，十年後便能徹底解了，如果你願意賭慕岩白能夠解開此藥的話，那就去試試吧。」
轉身，邁步，沿禁衛軍猶豫著慢慢讓開的道路走向一直安靜停在原地的白馬，他將韁繩交到她手上，就如那時他將紅雞蛋遞給她一樣，還是那樣的笑，可玉玲瓏卻覺得再也暖不進心里去了。
利索的翻身上馬，抬頭望了望仍舊站在階梯之上的人，再環顧了精進砌起的牢籠，慕岩白從身後的宮人手里接過一個金瓖的盒子，然後捧在懷中靜靜的看著她。
玉玲瓏一怔，目光幽幽的轉向那個盒子，淚水霎時絕提，雙手放開韁繩，很努力很努力的伸向它，踫觸的那一瞬間，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仿似過了一生那麼長，玉玲瓏終于將盒子緊緊的抱在了懷里，一遍又一遍的撫模著，「我們回家。」
馬蹄聲響，來的人終于離去。
慕岩白站在原地，他到死那一刻都很想知道，此時此刻的玉玲瓏有沒有恨過他，恨到沒有任何感情的那種恨，有沒有……可惜，他一輩子都沒開口問過，也沒有听到過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