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楮似的,輕輕在雲層上蹦達了兩下,「謝謝您,爺爺,您真了不起。」
「對神而言,這可算不得什麼。」夢之神笑眯眯地捋著胡子。
「神是萬能的,對嗎?夢神爺爺,您一定知道我的過去了。」
「呵呵,誰說過神是萬能的?能清楚知曉一個人的過去,也只有三位神以及他們部分下屬可以做到。」
微微覺得失望,還是問下去︰「是哪三位神呢?」翊昕也在一旁好奇地豎著耳朵。
「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不妨來猜猜。」
「頭一個,當然是掌握人生軌跡的命運之神。」翊昕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錯!其他呢?」
「嗯,這……」
「給你提個醒兒,不管貴賤貧富,每個人到世上走一遭都躲不過一場審判。」
「冥神!對,死亡之國的統治者,以及他手下的冥將,必須根據一個人的經歷來對他進行最終的審判。剩下的一個,我實在想不到了。莫非是世人最為尊崇的地母?」
「這位神不在七大主神之列,世人也不是很看重他。」
「莫非,莫非……就是夢神閣下您?夢由心生,夢境折射著一個人周遭的環境以及他本人最微妙的心態,所以,沒有誰可以在夢神之前遁形。」
「猜中了。不過麼,即使是沒有‘過去’的人,我這個夢神也能看穿他的來歷。」
不及去細想這句話的深意,濯汐已經按捺不住了,說道︰「夢神爺爺,請您告訴我,我的家鄉在哪里?我的過去是什麼樣的?」
夢之神沉吟片刻,鄭重地說︰「孩子啊,過去並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在你多彩而坎坷的未來旅途中勇敢地去面對一切就行了,永遠也不要放棄信心,神是關照你的。還要記住一件事,你一定要設法找到兩朵世界上最美的花——璨星和幻菁。」
听到這兩個奇怪的名字,翊昕眼里掠過絲驚異,「不可能,濯汐是不可能找到他們的。」
「唔?」濯汐不解地看著他。
「這兩朵花據說由叢林女神蘇琉蒂的精魂而化,又得到過幾位大神的幫助,擁有非同凡響的力量,世間覬覦他們的人不計其數,已經很久沒听說過他們的去向。更麻煩的是,在古時的惡戰中,璨星因追繳過多的邪靈不斷受傷,自身靈力也受到污染,已與幻菁成為勢不兩立的敵對者。他們見面就要拼命,不如永遠分開的好。」
「竟會有這樣的事嗎?」。微微感到惋惜,又有些傷心。那絕世芳華的花兒,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別理他,濯汐。」夢之神說︰「天都快亮了,讓我的擷夢精靈送你回朋友們那兒吧。」
濯汐想起她的朋友們,不知他們有多擔心呢。正要問夢神如何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不料一失足跌下雲頭,掉進了一個溢著光暈的洞里。
夢神呵呵笑著去看翊昕,「你呢,還不回去嗎?你的賽鳥隊員正騎著鐵羽鳥到處找你呢,都該貼尋人啟事了。」
翊昕坐在雲堆以手托住臉頰,遙望遠天的眸子里滿是灼灼生輝的星光,「還真有些不想走了呢。夢神閣下,這小丫頭的來歷很古怪嗎?听那些長翅膀的夢中人說,她是什麼被仙境遣入人間的花靈。」
「天機不可泄露,以後自己去問她吧!」
「那就算了。夢神閣下,你這里的星星不錯哦,送點給我吧。」
翊昕月兌下外衣平鋪在雲上,再摘下一大把的星星堆在衣服里,手腳麻利地把衣服打成包,道聲謝,跳進光洞。
濃濃的夜色籠罩在荒涼的郊野之上,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大路上已有了遠行的人影。
奔波了一宿的朋友們剛停頓下來,稍微休整困乏的身體。他們已找了濯汐一夜,人馬幾乎沒合過眼。然而到現在還沒有絲毫濯汐的信訊,每個人心頭的憂慮都更重了幾分,誰都不敢去想象涉世未深的濯汐到底會遭遇到什麼。
「哥哥,我們現在怎麼辦?」明瓏征詢著。
驪蛟從沉思中抬起頭來,「附近都找遍了,也許只有去敦普城了,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從那里來的話。可是,他們到底為什麼要追捕她呢?唉,總覺得濯汐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兒。」
「我們做她的朋友,也許注定要為她擔心呢。」阿翾哈欠連天地應了一句。
「喂,你是什麼話?」明瓏瞪他,「你就怕朋友為你添麻煩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哦。我對她好不好,老天爺是知道的。」
這兩個家伙,總有爭不完的嘴。驪蛟搖搖頭,借著膝前的篝火查看攤開的地圖。他已經看過好幾次,密密麻麻的地名中壓根兒沒有「敦普城」幾字。但他們不能白白在此等待,而必須去做點什麼,直到找到濯汐。
「走吧!阿瓏,阿翾。」他撲滅篝火,打算去牽馬。
這個時候,他們听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
來人起碼有十個,而且從那聲音的力度判斷,他們都身懷技藝。
悉悉梭梭的腳步聲停歇了下來,間隔了兩分種再響起,變得舒緩了些。三個同伴彼此看了看,都暗中捏緊手。
很快有人從林木後繞出來。露面的只有兩個,穿著普通鄉民的衣服,可是他們嚴肅的神情、銳利的眼神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有經驗的獵人。
「剛才燒火的是你們嗎?」。年長的陌生人發問。
「怎麼,半夜里又冷又黑的,燒火都不可以?」阿翾硬邦邦地頂回去。
「見我們來了就滅火,真是巧呢。」年輕陌生人的眼中明顯多了警戒,「你們是外鄉人?怎麼不住店,在野地里露宿?」
「咦,我睡哪里都要你們來管?」以阿翾的臭脾氣,向來是吃軟不硬的。
「嘿,你們……」年輕陌生人大概不耐煩了,右手伸進腰部的衣服里。幸好驪蛟及時插進話來,「二位,我們的確是外地人。我們之所以通宵在外,是因為要找我們的朋友,她昨天在地母神廟前觀看月桂小姐選拔賽時被壞人抓走了。」
驪蛟的話讓兩位陌生來人的臉色緩和了些。他們撇過頭私語,「綏宓大人,好象是有這回事,聖女派來的使者說過當時的情況。」「嗯,那幾人據說高大強壯,不是小孩子。」
年長陌生人即沖幾個少年點點,「多有得罪。」快速與同伴離去。
耳听凌亂的馬蹄聲又由近去得遠了,很快消失在原野上。
「哥哥,他們真是奇怪呢。」
「他們行色匆忙,好象有很緊急的事。昨天神廟前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難道他們是在找麥路郎那伙人?」
「那他們不是在自找麻煩嗎?那幾個家伙簡直不是人了。」
「我也不知道。他們人多,又是有些身手的,不會吃太大虧。得了,還是先去做我們的事吧。」
廣褒的大地在腳下延伸。天地相交的遠方終于發白,從逐漸鮮艷起來的霞光里托出輪橙黃色的太陽。
兩乘駿馬撒開四蹄在原野里馳騁,把一處處山頭、農莊甩在身後。
地圖上沒有敦普城的位置,但阿翾從姿蘿那里听說它大概在碚古郡東面偏南,距離有好幾百公里。
這個範圍比較大,只有做好要歷經千辛萬苦的準備,好歹把濯汐給找回來。
辛苦?唔,現在已經開始了。
阿翾揉揉惺忪的眼楮,再揉揉干癟的肚子,看來別指望附近有賣早餐的地方。包裹里還有些干糧,不過水袋已經空了。
小徑旁的草坡下就象有條河道。幾人掉轉馬頭,越過低矮的灌木林地緩步下坡。
但剛剛看到河床的面貌,極度的驚訝就裝滿了他們心中。
這的確是河床,卻是斷了流的河床。河底潮濕的淤泥和若干殘留的小水窪,以及岸邊有氣無力搭在鵝卵石上的水草都表明這里不久前還有充盈的河水。甚至在泥水里還有徒勞翻滾身體的魚蝦,為生命做著最後的掙扎。數只笨拙的鐵羽鳥踏在河岸邊,貪婪地叼起一尾尾還算鮮活的魚兒,享受這難得的美味。
「這,這,」他們囁囁地吐出沒有意義的字詞,已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又不敢去相信。
臉色沉重的驪蛟蹲,用手指沾起些淡紫色的水珠。「本地居民唯一的水源,被搶走了。」
「一定是昨天那伙人干的。」明瓏緊緊抓住哥哥的胳臂。
她眼楮里已經噙滿了淚水。這樣的事情實在太殘忍了。如果失去水源,所有的生命,包括人,都會在干渴中滅亡。大地不會再長出莊稼,郁郁的山林將褪去顏色,直至變成沒有生機陰森可怖的荒蕪之地。
阿翾一拳捶在棵樹上,「太沒人性了!我只恨我技藝低微,對付不了他們。」
「阿翾,」發了發呆,驪蛟嗓音沉沉地說道︰「我,我想暫時不去管濯汐了,你會怪我嗎?」。
「你要去找麥路朗他們?」
「如果放任此事不管,我永遠不會心安的。我們的確技藝低微,但本地的老百姓,更是听天由命的弱者。」
「呃,你說得對,只是,」
忽听淒厲刺耳的鳥啼,從林木後面飛出三只巨鷹,停駐在上游數十米遠的岸邊。早先來到的鐵羽鳥看到這體形更為龐大的鳥類,立即發出驚悚的叫聲,撲騰著厚重的翅膀,跌跌撞撞四散躲開,把豐盛的早餐拱手讓了出來。
這是麥路朗他們的老鷹。稍後,它們的主人出現在河岸坡頂。
最後面的拓赫好象受了傷,行動不是很方便。他磨蹭著腳步,有些抱怨地對上司說︰「麥路朗先生,這些畜生太貪嘴啦,要讓它們吃舒服得什麼時候。」
「哼哼,它們千里迢迢馱我們來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犒勞一下也是該的。倒是你,拓赫,」麥路朗板起臉,不客氣地表示出輕蔑,「你那麼點傷就叫嚷個不休。不是因為你的緣故留下來住了一晚,這會兒都該飛了很長的路程了。」
不待拓赫粗紅著脖子發出申辯,麥路朗將目光一轉,投向下游的人馬。「佳潞蘭的小鬼,我們倒是很有緣嘛。」
阿翾緊握了袖中的匕首,「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搶走本地的水源?」
麥路朗慢悠悠地作答︰「紫泉瓶留在這種窮鄉僻野,埋沒了幾千年,不是很可惜嗎?應該由更高貴的人來擁有它,才般配紫泉瓶的珍稀。」
「難道,你就不管這里數萬人,甚至是數十萬人的死活?」
「呵呵,我從來不關心不認識的人。嗯,想到那些可憐蟲大清早起來發現家中水管再滴不出水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非常想笑。可惜我要趕路,不然可以去欣賞他們可憐巴巴驚慌無措的樣子。」
說到這里,麥路朗真的就大笑起來了。
阿翾被他笑得全身熱血沸騰,翻身爬到勁揚背上,兩腳在馬肚子上一夾,往上游沖去。驪蛟喊聲「小心」,也帶了明瓏駕馬尾隨上行。
麥路朗卻不理會他們,一邊招呼老鷹飛回來,一邊扔下句話來,「看在昨天地母神廟前為你們解圍的貴人份上,我暫不為難你們。但是事不過三,下次再踫上,我的拳頭可就不吃素了。我麥路朗不是藏頭縮腳的人,有本事,去東南方向海域上的彤越島找我們。」
阿翾見他們已跨上老鷹,急得揮鞭策馬,嘴里大叫︰「強盜,把那個什麼紫泉瓶留下。老子才沒精神去那麼遠的海島找你們,現在就來過過手。」
麥路朗最後回過頭看了看他,「有功夫在這里白磨嘴皮子,不如去紫泉谷為你們的同伴收尸——她都該死硬了。」
這句話無疑于晴天霹靂,把三個少年怔在那里。他們眼睜睜看到三只鷹的身影由大變小,縮成個黑點,直至消失在雲端。
可是濯汐,那個會笑會鬧的濯汐,真的已經遭到毒手了嗎?
「哥哥,」明瓏扯住驪蛟的衣服褶子,聲音哽咽,「我們先去那個山谷吧,我不相信濯汐會離開我們。」
麥路朗所說的紫泉谷應該是就本地河流的源頭所在地。順著河道的來向,他們重新踏上了路途。但正如以往麥路朗等人遇到過的情況,河流的走向並不那麼明朗,它忽然就隱藏到了凶險陡峭的深山月復地,再也無法對它進行跟蹤。
坎坷的小路不久接上了通往朵梅崍城的主干道。沿路陸續踫到本地的居民,他們已經發現河流干涸,卻又暫時不明所以,徒勞的猜測更添了心中的恐懼和擔憂。驪蛟向他們打听紫泉谷的所在,得到的只是帶有敵意的防範眼光。
再走上十來里路,迎面過來支松散的旅行隊伍。他們攙老攜幼,騎著馬,架著簡陋的車,帶著匆忙收整好的行囊;每個人低垂腦袋不語,沮喪的情緒在彼此間傳遞。
「大叔,您去哪里?」驪蛟揚聲打著招呼。
走在前頭的漢子冷漠地瞄瞄這幾個外鄉人,有氣無力地答一句,「出去討飯吃。難不成要我們在這里餓死?」
這句話觸動了他的同伴,悲切的抽泣聲從女人們的嘴里傳出。
「爸爸,」漢子背後露出雙瑟縮的眼楮,「紫泉瓶真的回不來了嗎?我們是不是也再回不來了?」
紫泉瓶?那是從麥路朗嘴里說出過的事物。驪蛟急忙追問︰「大叔,你們知道紫泉瓶的事?它是放在山谷里的嗎?去山谷怎麼走?」
漢子暗淡的眼里騰地燃起團怒火,「你們也是為紫泉瓶來的?就象昨天在我們村打听紫泉谷的三個外鄉人,帶著邪惡的貪念而來?你們這些該詛咒的外鄉人,搶走我們的聖物,逼得我們背井離鄉,也許一輩子都只有在風雨飄搖中流浪。更可憐的是那些沒有親人的老弱病殘,只有留在這里等死。你們造下這麼大的孽,就不怕下地獄嗎?」。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青筋暴跳的拳頭幾乎揮到驪蛟臉上。旁邊的老人訓斥了幾句,他才悻悻地瞪他們一眼,帶領鄉人一道繼續茫然未知的旅途。
目送逃難者們遠去的背影,哀愁的氣氛也感染到了幾個少年。長久的時間,他們都說不出話來。渺小的他們,能做些什麼呢?
「走吧,驪蛟。」連開朗的阿翾也有了嘆息,「听他們的意思,這里離紫泉谷應該很近了。」
他正要策馬邁步,忽地眼前一花,飛來兩只白色透明的蝴蝶。這不是普通的白蝴蝶,甚至在這大白天,都能感受到它們附在翅膀上的神秘光暈。兩只蝴蝶並不怕人,反而刻意要吸引人似的在他們眼皮下不緊不慢拍打翅膀。
「好美的蝴蝶啊。」明瓏不禁伸出手,迎著蝴蝶讓它們停靠在自己的指尖。
稍傾,蝴蝶離開她的手指,飛到路邊。它們還是那樣從容地揮翅盤旋,根本不打算離開。
「它們是要告訴我們什麼嗎?」。
驪蛟仔細看它們的動作,慢慢騎馬跟過去。見他們過來,蝴蝶便又飛起,再離開他們一段距離,就這麼不緊不慢在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