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一章、新疑

作者 ︰

呈紡錘形的五個懸空山體緩緩從上空漂移過去。在那山峰之上,一定有神眷寵的目光在關注這片土地吧?美麗富足的落翠莛森林,如果不是因為惑夜天使在此孳生,的確是個完美的極樂淨土。

平靜的水面倒映出小花靈的身影。她拭了下額頭的汗珠,就著片悠悠晃蕩的草葉躺下,打算睡個美美的午覺。

「濯汐!濯汐!」

遠遠傳來的聲音讓濯汐重新坐了起來。她將手搭在眉沿上,看到明藍色的天空下正飛來幾個小巧的身影。

「你們瞧,我說是濯汐在這兒吧!」

「濯汐,還在忙嗎?」。

「別太累著了,干脆和我們去玩一陣,放松放松。」

她的精靈伙伴們快活地和她打著招呼。

「哦,下午我還有事呢。」濯汐靦腆地推辭著,「最近惑夜天使被剿滅得差不多了,可是由于它們的危害,森林里許多植物都變得非常虛弱,容易生病。這不,守護蝴蝶蘭的郁芙娜那里最近有好些花都蔫蔫的,我答應了去幫她看看。」

「又是那個嬌滴滴干活就會頭暈的郁芙娜呀。」鈴蘭花精靈豆丁表示著不滿,「那個自詡血統高貴的家伙,只知道舞會和漂亮的裙子,從來不肯多花點工夫照看自己的花兒。這下可好,有了你,她更心安理得落個輕閑。」

「沒關系,我一直都喜歡照料花草們。」濯汐寬厚地微笑。

「那,我們就不打攪你了。」另一個精靈小草心禮貌地和她告辭。

同伴們輕盈地飛走。不過,睡意也悄悄溜走了。

那麼,現在就去郁芙娜家吧。

仙境的天氣總是那麼清爽舒適,在林中飛行的感覺也總是很愉快。從來到落翠莛的第一天,她就喜歡上了這里的一切。一定是因為自己和森林血脈相連的關系吧,老樹妖們常常這麼說。

「璨星,幻菁,你們呢?也喜歡這里嗎?」。她嬌笑著問。

她知道他們不會說話,可他們都能明白她的心意。和自己一樣,血脈源于此的花兒們,多想听他們說說這個森林里發生過的所有故事。他們的前身,叢林女神蘇琉蒂,會是個多麼堅強勇敢的女子呢?

郁芙娜的家快到了,只消飛過那片長滿小珊瑚果的草地。眼前一閃,有什麼飄了過去。是精靈嗎?好快的速度,一眨眼就沒了蹤影。

遲疑著停在空中,璨星和幻菁跟著從鬢發邊飛開,柔和的光芒變亮。

「你們也發現了異常嗎?快帶我去!」

半小時之後,她腳下方出現了一個惑夜天使的花田。

在她被遣往人間的幾個月時間里,樹妖們展開地毯似的搜索,找到二十多處惑夜天使的養殖地。濯汐回到仙境,已盡數把這些邪花殲滅。除此之外,偶然又發現了一兩處漏網的惑夜天使。

沒想到,在自己回歸仙境半年之後,還會發現惑夜天使。

兩位花中君王已流星似的沖進了黑色的旋渦,而那些黑亮的成熟花盤亦月兌離了植株,向它們的天敵展開瘋狂反撲。

哧!哧!一朵接一朵的惑夜天使扭曲著化為黑煙,而璨星和幻菁也被源源不絕的圍攻束縛著,表層的光霧越發耀眼。

這情景讓濯汐分外擔心。她的花兒們並不敢說佔絕對的上風,畢竟他們與惑夜天使根源相似,要知道璨星就曾受過邪力的侵襲。

怎麼辦?往常剿滅惑夜天使都有樹妖們在,他們雖不能直接打擊惑夜天使,卻能對它們形成有效牽制。

颯!花田上空繚繚的黑煙突地連成一片,結成道濃厚的黑瘴,正將濯汐網在其中。幻菁隨之退回,散開層淡藍的光暈,把黑瘴隔在濯汐外層。

借著透下的陽光,她清楚看到,黑瘴洶涌起伏,從中伸出無數巨大的利爪,凶猛地向自己和兩朵花抓來。幻菁全力保護自己,只有璨星利劍似的在繚繞的黑霧里左劈右斬。

這情形不對!以往清理的惑夜天使有規模遠遠大過此地的,都未曾見過這種瘴氣。在森林暗處,還另有他人!

右手張開,靈力噴薄而出。本以為可以稍微緩解一下幻菁的壓力,發出的純淨靈力卻立即被黑瘴和其中飛舞的惑夜天使吸收,它們撲騰得更加厲害,反把幻菁的光暈壓得一暗。

不行,這樣不行啊!幻菁的守護已越來越勉強,這樣下去她和璨星都會被那些東西吞噬掉的。

黑色的惡浪沖擊到了眼前。她腦海里有那麼一瞬的停頓,即刻遍身靈力泉涌,將迫到眉睫的瘴氣沖開。可是下一個瞬間,那些自發奔瀉而出的靈力便逆退了回來,它肆意怒行,瘋狂反擊在自己主人身上。

她身體猶如被電擊一般,麻痹得不听使喚,直挺挺地往下栽落。

眼楮闔上的剎那,她看到幻菁猶疑地翕合著花瓣,似乎拿不定要攻防的目標。

蘇醒過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仍是蔚藍明澈的天空。那麼剛才……

「你醒了,濯汐?」

濯汐翻過身半坐起,申吟著,「惑夜天使……」

「沒關系,已經被消滅了。」禿頂樹妖慈藹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坐在他旁邊的是錦心。

「還好我們來得及時。你怎麼單獨行動啊?太危險了。」錦心微微抱怨著。

「我……」

「養殖惑夜天使的歹徒一直沒有找到,你可千萬要小心。」禿頂伸手撫著她的腦袋,流露出憂慮,「我們很擔心你呢,濯汐。你還是個非常缺乏經驗的花靈,那個人想對付我們的話,一定會嘗試從你這里下手。記著,千萬別離精靈們的棲息地太遠。」

「我,我知道了。」

錦心拍拍手站起,「走吧,我送你回去。今天你們那片棲息地又有晚會,打扮漂亮一點,讓自己高興起來吧。」

默默跟在錦心後面,從一片接一片的樹葉間隙里飛過,仍是難以平復的心悸。那個時候,瘴氣黑壓壓地撲來,不由自主釋放出來的靈力,連幻菁也覺得了異常嗎?

「錦心爺爺,我……」她囁囁地開了口。

「怎麼啦?」

「錦心爺爺,花靈,花靈擁有的應該是最純淨的靈力吧?」

「是的。在這座森林,沒有誰擁有比你更強的靈力,包括我們這些活了很久的樹妖。」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我的身體里還有種力量……」聲音漸漸低下去,連頭也不敢抬。

錦心停了下來,坐在棵香樟樹上面。他看著她,眼光是那麼柔和,充滿悲憫。

「我們都已經察覺到了,危險的、因為含了怨恨而接近于邪惡的力量。它往往不以宿主的意志為導向,卻會因為悲傷、憤怒、恐懼、憎恨等等消極的情感而自行爆發。最開始,它或許能幫上你的忙,走出困境。但是到最後,它會毀滅宿主,讓怨恨繼續加深。」

這話令濯汐目瞪口呆。那力量正如錦心所說,數次顯現都是出現在沮喪絕望的時候。每一次使用,絲毫沒帶給她心安,反而令身體和心靈受到沉重打擊。

「我的孩子,不要把它放在心上,就讓那力量永遠沉睡吧。」錦心的表情里多上了嚴肅,「做一個單純的精靈,留在這個太平仙境清心修煉,忘卻人世間種種讓人煩惱的情感。或許有一天,這力量從原有宿主那里帶來的負面因素會得到淨化和安撫。」

目送錦心的背影消失在林木中,濯汐怔怔回味著他的話。

可能嗎?于紫泉谷喪命的無數生靈,縈繞了幾千年又銘刻在自己血骨上的深深怨念,真的可以平息嗎?

舞會是快樂的、不知人間憂愁的精靈們最喜愛的社交活動之一。傍晚剛剛接上白晝的腳步,男女精靈們就已聚集在花間葉下,開始精心的打扮。半年的時光,濯汐由于其傳奇的經歷和溫和的性情,在精靈中結下了良好人緣。

這會兒,正有好些精靈同伴們與她一起擠在臨近幾朵大大的木槿花里,為舞會做著最後的準備。

姑娘們忙著用大地母親的各種饋贈來裝扮自己,只有濯汐還顯得比較悠閑。有人問她,「濯汐,听說你是以百花的精華凝集而成的,那你的守護花自然不和我們一樣。是不是花王和花後啊?」

「我不知道呀,都沒人告訴過我。」

到了仙境,璨星和幻菁都隨她一起變小了,從此當她是自己的主人,成天呆在她頭上。看來神和十二樹妖都默許了花王花後的選擇,讓這個平凡的精靈可以保管這絕無僅有的花中極品。

眼下濯汐見眾人都有艷羨之色,就將其中的幻菁取下來給大伙兒看。至于璨星,他戾氣雖除,冷傲還是在的,濯汐通常都不讓他離身。

花兒最後傳到車矢菊精靈小草心手里。她細細把玩,舍不得放開,鼓起勇氣說︰「濯汐,你這花兒可不可以借我用一次。你瞧,我的守護花是普通的車矢菊,都不能為我準備一套漂亮的晚裝。可是,舞會就快開始了。」她穿著條最簡單的淡黃色裙子,上面未曾裝飾有一根帶子一條花邊。

「車矢菊的小草心,你少來糟蹋東西啦。這朵花只有我才配得上。」旁邊伸來只裹在絲邊袖子里的玉手,一把奪了幻菁去。那是守護蝴蝶蘭的精靈郁芙娜。她穿的也是條黃色的舞裙,但式樣華麗眩目,讓她看上去象個雍容美麗的公主。

幻菁在郁芙娜手中微微搖曳,她實在不願意呆在這個驕傲的女人手里,可是她性情溫和,不好意思硬跑開,只等自己的主人表態。濯汐同樣不願讓別人難堪,只得應允了。

郁芙娜姿態十足將花別在自己胸前,在眾人傾慕中飛走。她一下又想到什麼,回頭扔下串露珠項鏈,「濯汐,我可不會白拿人家東西哦。這個和你換。」

濯汐從木槿花心里撿起那串剔透晶亮的露珠項鏈,起身看到車矢菊精靈小草心悶悶不樂低著頭,便把項鏈遞給她。

小草心卻搖頭不接,「沒關系的,以往的舞會我也沒用過什麼飾物。其實我一直都比較喜歡樸素,剛才是看到幻菁太美啦,才忍不住想要的。」

濯汐給她眨眨眼,「如果我送你點其他禮物呢。」她抬手,指尖挑起一點一簇的星光,輕輕附著在小草心的裙子上。小草心稍稍一動,那些迷人的光點就隨著她一顫一顫的忽閃忽滅。此時,夜幕初上,籠罩在淡淡流光中的小草心也許說不上特別美麗,卻給了人最神秘最奇幻最美好的向往。

附近的精靈姑娘們都被這幻麗的景象所吸引,一個接一個飛來。她們本身是有靈力的,但非常微弱,不能制作出這種星光。

「濯汐!濯汐!我也要這個!」

「濯汐,我鞋子上要一點。」

「我的這個蝴蝶結,請來一點。」

「濯汐,請給我弄條發光的腰帶吧。」

……

無數精靈從濯汐身邊光彩照人地起飛,將這森林之夜裝扮得分外動人。如此良辰,如此佳人,會在多少精靈心中從此留下個美好的回憶。

幾百只熒火蟲飛到空中,熒光交織輝映;夜鶯在歌唱,促織在低吟,鈴蘭花叮咚如流水,倒掛金鐘宏聲悠遠。蝴蝶蘭精靈郁芙娜伸出縴縴玉手,被火紅熱烈的紅花蕉精靈凱墨爾引領著飛入林間的空地,由此揭開盛大的精靈舞會序幕。他們外形俊郎協調,舞姿輕盈優美,在美妙的旋律中展翅、扭腰、劈腿,一個個舒緩流暢的動作愉悅著眾人的心房。于是,一對對舞伴跟著步入舞池,合著節拍,開始了嫻熟的舞步。

「濯汐,你怎麼不去跳舞?」

這會連小草心都興致勃勃隨大家一起飛進舞池了,木槿花里只留下了濯汐一個人。從另一株紫穗槐樹上飛過來精靈豆丁和綠茄。

「我的舞一直都跳得很糟糕呢。」她不好意思地解釋。

那幾人都是暫時沒舞伴的,听她這麼說就樂了,「跳舞是我們精靈最擅長的,你是跳得太少不熟練而已。來,我們一人帶你一曲。」

濯汐平時雖有些靦腆,畢竟是少年人愛熱鬧的心態,立即就伸了手,和豆丁一起飛出了木槿花。她的出現總是很受人歡迎,一曲即終,綠茄等人又爭先恐後地過來邀請。

一氣跳了四、五支曲子,濯汐才暫時回到花中,喝著槐花里取出的蜜液。小草心、豆丁他們也停了下來,陪她坐在一起聊天。

這時,舞池中間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有了點嘈雜,眾星捧月般迎來個新到的精靈。這個著黑色禮服,亮黑卷發、星眸皓齒的精靈看來很受精靈姑娘的歡迎,好些女精靈都停下來和他打招呼。郁芙娜更是放開了和她共舞的凱墨爾,飛到那黑衣精靈面前,嬌聲責問︰「咱們的舞會王子阿蔭,怎麼今天遲到啦?」

「呵呵,時間和地點都記錯了。」阿蔭笑容可掬地回答。不過他遲到的原因是什麼並不重要,他能來這里就讓女性精靈們非常滿足了。

兩人說著話,很有默契地挪開了舞步。郁芙娜已是這舞會中最出色的女角,成功地帶領大家進入激情和奔放;而黑衣的阿蔭更是個天生的舞場之王,他優雅迷人的眼神、恰到好處的舞姿,引來了無數聲尖叫。

能有如此優秀的舞伴,對驕傲的郁芙娜更是種激勵,她漂亮的臉上寫滿了容光。她壓低聲還在忍不住地笑︰「遲到的家伙,作為懲罰,今天晚上你可不許和別人跳哦。」

阿蔭不置可否地揚揚唇角,笑容越發動人,眼楮里卻閃爍不定。

這一曲他們是從半中跳起的,因此很快就結束了。郁芙娜正等著對方的繼續邀請,他卻轉過身,徑直往濯汐坐著的木槿花樹飛去了。那方向的精靈妹妹們都激動不已,難道高貴的阿蔭會來邀請自己共舞嗎?要知道,這舞會中的王者雖然總是保持有彬彬有禮的笑容,但也只限于「彬彬有禮」而已,他高傲冷僻,除維持正常的禮貌之外,幾乎不會主動和誰多說一句話。

「濯汐小姐,」阿蔭彎腰鞠了一躬,「不知道黑郁金香精靈阿蔭是否有幸邀請我們落翠莛樹林最勇敢最美貌的你跳一曲呢。」

「啊,這個?」濯汐紅著臉。這可怎麼成,對方可是舞蹈高手呢,和自己跳可不是委屈了他。

阿蔭保養得非常好的手已經再次作出了邀請的姿勢,在眾目睽睽下挽住了她。這個小插曲並不太讓人覺得意外。濯汐作為一個傳奇,其完美無暇早就傳遍了整個落翠莛樹林。今晚的舞會,他們理應是最般配的。

兩人置身林中,所有的燈光都聚集在他們身上。兩個都是容顏絕美,黑衣白裙的搭配簡潔干淨,單看人已是一種讓人賞心悅目的清雅。比之剛才凱墨爾和郁芙娜的領舞,他們舞姿輕緩靈秀,少了許多狂熱,清新爽淡如一縷早春的香茗。何況阿蔭技藝超群,偶然濯汐有錯了節拍的地方,都被他不著痕跡地帶過。觀眾們看得如痴似醉,全然忘了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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