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三十五章、總部

作者 ︰

為免引人注意,巫凡平先去外面雇了輛牛車,再帶翊昕上車。

上了車,翊昕隱約听到悅耳有致的鈴鐺聲,只覺全身綿軟,傷口也不怎麼疼了,不一會兒便倦意上涌歪倒在座位上。

「聖……娑眉妮,你帶著罄音鈴嗎?」。巫凡平悄聲問。

「嗯,東路駐地亦是世傳守衛總部的所在,讓個外人知道它的位置終究不好。」

原來,娑眉妮系在腰間隱藏于衣擺之下的鈴鐺是出自神殿的聖物,可發出不同的聲音,能安神催眠,亦能擾亂敵人心智。不過若非鈴鐺主人刻意所為,普通人通常是听不到它的聲音的。娑眉妮得到這鈴鐺三年多的時間,也只在昨天發現被拘于雷霆鈞住所的少女可以听到鈴鐺聲音,當時真把她嚇了一跳。所幸那姑娘單純天真,兩句話便掩飾過去了。

巫凡平告誡說︰「你的鈴鐺最好慎用。這家伙很有些斤兩,若不是受了重傷,哪能被你的鈴聲催眠。嘿,最近朵梅崍來的啊,盡他媽是些高手。」

娑眉妮拉長聲音,「叔叔……」

巫凡平醒悟過來自己剛才的粗口,幾分尷尬又有幾分不以為然,「是,是,你冰清玉潔的身份,可別被我們粗人的髒嘴燻到了。」干脆將兩手抱在胸前,也借機小寐。

牛車搖晃前行。

到了某處偏僻的路口,牛車停下,巫凡平背負了翊昕與娑眉妮一起下車。他們走了近一里路,才重新找了牛車上去。

如此換了幾次車,快到晌午時分,路徑坎坷,越見荒涼,附近連人影都看不到幾個,哪里還能找車。

不過他們的視野中已經出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前來接應他們的東路世傳守衛。

等翊昕睜開眼楮,他已經睡在個石室當中了。听著細微清脆的鈴聲,胸月復處感受著柔和的撫慰,煩惡的感覺似乎減弱了不少。

「你感覺還好嗎?」。娑眉妮坐在床邊,眉宇中頗有憂慮。經過這漫長路程的顛簸,翊昕月復部的衣衫又被血浸透了。她的鈴鐺只能起到安神靜心的作用,僅憑自己這點靈力也無法醫治梟神槍留下的傷口。

翊昕翻個身,撐著床緣站起,從煞白的嘴唇中吐出句「很好」。

娑眉妮猶豫了下,取出顆綠色的丸子放到他手心里,「這是百草珠,吃了你會好過些。」

翊昕道了謝,仰頭吞下藥丸,登時覺得暖洋洋一股氣息從胸月復散到四肢,知道必是珍貴的藥物。

「快去,大家都等候多時了。」靠在門邊的巫凡平略有不耐地催促。

鑽出這間石室,縱橫都是長長的不見天光的通道。

往右走上段路,一間小石廳中等著幾個年輕人,正在低聲交談著什麼。巫凡平認得他們都是各路首嶺家的子嗣,上前去打著招呼,「總首領召見,怎地你幾個還在這兒磨蹭?」

幾個年輕人問了巫凡平好,好奇地打量著旁邊一臉病態的少年以及那位清麗端莊的姑娘。一名手里挽著根精鐵軟鱗鞭的少年回說︰「這次老首領召集,听說是極重要的事,只叫各位擔任要職的叔叔伯伯進去商議。」這少年大眼厚唇,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年紀,卻比其他同伴要穩重老成些。

巫凡平拍拍腦袋,「哎呀,這麼說我也不便進去了。浩燕丹,你陪這小子和我家丫頭去吧。」

那持軟鱗鞭的浩燕丹是東路首領彌堅的長子,就說︰「平叔你得去,里面是傳了話的。」眾人都來打趣,恭喜巫凡平要升職了。

巫凡平不敢怠慢,敷衍兩句,和娑眉妮帶了翊昕匆忙離開。

出了這小石廳是條守衛森嚴的大道,兩旁守衛各持長刀巨斧交叉擋在路中,一旦人走近,便列次將兵刃分開,人走過又立即將兵刃叉攏。一道道寒光,一聲聲 啷脆響,沒的叫人心驚肉跳。翊昕什麼樣的陣勢沒見過,泰然從刀斧刃口下走過。

直至通道盡頭,豁然進入個寬大了幾十倍的石穴。這天然廳堂中插了幾十支熊熊燃燒的火把,照得四壁亮堂堂的,到處是搖晃的巨大影子。

翊昕猛然見了這無數火光,胸中涌上股煩惡,急忙轉身,兩手撐著山壁,哇地噴出口血水。

娑眉妮立即想到,生長在寒冰世界的他,重傷情況下是受不得這樣熱氣的。

銀子般純淨的聲音響起,仿佛溫柔清涼的手拒開了撲來的熱氣。翊昕知道是身邊的姑娘在暗中助他,投過去一個感謝的眼神。

此時等候在那寬敞石廳中的都是世傳守衛中的重量級人物,除總首領霍冶賁、東路首領彌堅、北路首領庀達連、南路首領綏宓、西路首領翁恪,還有其余各路世傳守衛中的精英翹楚。他們中大部分人見了翊昕進來,都是不解,怎地總首領將大家召集于此,就為會見這虛弱得連走路都困難的陌生少年。還有旁邊那位同來的清麗女子又是什麼人?

巫凡平因無職,不敢就坐。娑眉妮則扶了翊昕坐到下首椅子里,一一向他介紹在座的各位首腦人物。早有上首的龍鐘老人發話︰「翁恪兄弟,巫凡平,這就是你們先後提過的那位少年高人?」翁恪是西路世傳守衛首領,前天早上與翊昕在紫泉谷頂會過面。

翊昕勉強一笑,娑眉妮已插進話來,「這位是地凌宮的瑟拉修王翊昕。」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驚諤萬分,只以為是听錯了話。想到前天才交了一手,又將人家在馬廄里鎖了一整天,巫凡平背心颼颼地就出了層冷汗。

老首領霍冶賁隨即恢復常態,呵呵笑道︰「地母神殿聖女大人,你怎能肯定這位貴客是瑟拉修王?」

听說這姑娘是地母神殿聖女,在場諸人結結實實再吃一驚。他們早幾年就听說東路出了一個天資聰穎過人心地純良的姑娘,自幼被送入神殿修行,小小年紀便被擢升為身分極尊的聖女。可入神殿修行,就意外著與世俗家庭斷決關系,她這會兒突然來此何為?

听到老首領問話,娑眉妮一時語塞,翊昕現在身負重傷,又是副衣衫襤褸的落魄模樣,要證明他是瑟拉修王還真是難事。

翊昕左右一看,手旁石條上正擱了只熱氣騰騰的水杯。他掌心往杯口一合,再以袖風輕輕一拂,杯子凌空而起,穩穩落在霍冶賁座前。鄰近幾位高級首領都看得清清楚楚,杯中之水已凝成冰塊,中間若干細稜凸出,形成個印章的模樣。

這一手于翊昕來說實在是微末之技,但地凌宮凍技天下聞名,世傳守衛中又有見多識廣者認得杯中圖案是地凌宮的徽記,都對翊昕的身份深信不疑了。

霍冶賁正色問道︰「瑟拉修王陛下肯賞臉游幸朵梅崍,是我城的容光。但不知陛下坐擁富甲天下的寶藏,為何還要覬覦鄙處的破舊玩意兒?」

「我說了我沒拿過碧藺沙聖女的遺物。」

巫凡平本有些證據不足的心虛,搶過話頭問︰「你們天地兩宮的王都一起跑到朵梅崍干什麼?近些日子你們弄得到處腥風血雨,難道只是世家貴族的消遣游戲,好向世人顯示你們的威勢?」

「蒂珞維王的事我不清楚。我來只是想救出落到他手里的幾位朋友。」

「落到蒂珞維王手里的朋友?」霍冶賁若有所思點點頭,「紫泉谷近幾月奇泉涌現,大前夜又發生了一場慘烈的大屠殺,現場遺留尸體都是外鄉人,屠殺者正是蒂珞維王。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你也絲毫不知道嗎?」。

「抱歉,直到前天早上為了追蹤我朋友的蹤跡我才到的朵梅崍。」

「好,我信你。你現在傷得如此狼狽,也不會是有備而來。看樣子,你的朋友都還沒能救出來。」

豈止驪蛟、明瓏沒救出來,阿禤不知去向,連濯汐也搭了進去。的確行動太倉促了,又事事出人意料。

霍冶賁也不等他答話,自顧自說下去,「我們朵梅崍世傳守衛雖然人少勢微,近來接連有事發生在自家門口,已到不得不管的地步。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從昨天到今天上午,朵梅崍城中的圖書館全部遭到洗劫,被人搶走了不少珍貴的古書籍。歹徒甚至還光顧了幾個有名的古籍收藏者的家。」

「是誰做的?」

「听說領頭的是個四十余歲的男人,外貌沒什麼特別,就和普通鄉下人差不多。」

娑眉妮拿眼楮看了看翊昕,「難道是蒂珞維王手下的大將昭若煌?」

「是他。」翊昕證實了她的猜測,「前天下午在碧藺沙聖女故居拿走畫像的也是他。」說了這話轉頭望向巫凡平淡然一笑。

巫凡平已知自己十有八九錯怪了翊昕,又不願意承認,嘴里嘟噥著︰「沒親眼所見的,當得什麼真呢。」

霍冶賁繼續說道︰「他們不止搶書,還搶人。兩天來,他們已陸續抓捕了十個以上的古史和古文學者。」

娑眉妮立即想到昨晚她離開莊園時,天宮軍士兵押來的那車人。

已為萬乘之尊的雷霆鈞,他還想要什麼?

卻听低低一聲驚呼,「古籍?古文學者?」

出聲的是站在翁恪身後的一個妙齡村女。那姑娘有幾個年長之人認識,是翁恪的獨生愛女楚薰,才擔任命運神殿聖女不久。

翁恪把眼楮一睜,問道︰「怎麼啦?」

「爸爸,去年底開始,各大神殿不斷發生前輩神侍暴卒的慘禍,追查到現在一直毫無線索。現在看來,只怕與蒂珞維王大有關聯。」

楚薰所提之事,大多高級世傳守衛都知道。這兩三月的時間,聖山神殿有十余人遇刺身亡。這些受害者都是德高望重的老神侍、老聖女,並且事發時都是獨自一人。他們年事雖高,但大多身負搏擊絕學,現場竟無多少搏斗痕跡,往往都是一兩招內就已喪命。實不知什麼人有如此身手,能自由進出神廟聖地行凶,簡直如無人之境。因事情至今沒有查出緣由,為避免恐慌,對外都是宣布他們為高齡善終的。

命運神殿的前任聖女就是在此血案中遇難的。隨後名望最高的皎絮大師也在深夜遇到了襲擊。他身受重傷,自知不敵,閉氣假死騙過了凶手。繼任聖女楚薰與本殿神侍長端愚深恐凶手還要回來加害,將皎絮大師藏匿起來,宣稱他已當場身故。此事機密,再無第四人知曉。

此刻見大家都望著自己,楚薰說道︰「大部分遇害的前輩幾乎都是瞬間受制而送命的。不過,最初發生的那兩起血案卻不大一樣,各位叔叔伯伯還記得不?」

娑眉妮微一凝神思索,點頭說︰「第一個慘遭不幸的是光明神殿的皎念大師。當時夜深,除了在前殿守夜的幾位神侍,就他一人獨在書閣研習書冊。守夜神侍听到動靜趕過去的時候,大師倒在血泊中已說不出話來。他指著半敞開的窗子,身邊散了好些被扯破的書。」

「第二個遇難的就是你殿中的皎木大師了。」

「是啊。他老人家也曾與歹徒搏斗過,一屋子倒騰得亂糟糟的。」

「娑眉妮,這就是問題了。皎念大師和皎木大師都是古文造詣相當深厚的高人,但搏擊之術稍遜。何以他倆還能多與歹徒對峙些時候?現場何以又都散落了書本?」

「那些書,似乎都是古籍呢。」

「對,都是年代很久的古籍,能看懂的人非常少。」

「你說得不錯,我倒又想起件蹊蹺的事來。前陣子城里也陸續有幾位盛名的古史學者過世,他們家人曾到我殿中祈禱,求大神佑護亡靈。我問過其死因,有的說是睡夢中無疾而終,有的說是年老突發疾病身亡。生老病死是人間常態,當時我也未曾聯想到神殿的血案。」

這滿屋子的粗漢倒有一半听得不甚明了,南路首領綏宓插說︰「兩位聖女大人就別賣關子了,直接給我們說怎麼回事兒罷。」

楚薰說︰「我猜測,殺害眾位神殿前輩的凶手就是蒂珞維王。他在找些重要的東西,那些東西很可能就記載在古書里。」

此話一出,在座嘩聲一片,無不群情激憤。需知神侍都是避世的修行者,不管哪個年代的統治者或作亂者,都極少會把黑手伸向神殿的。

「凶手不應該是雷霆鈞。」翊昕的出言打斷了大家的議論紛紛。

霍冶賁側身看看他,「願聞其詳。」

翊昕問了案發時的幾處細節,分析說︰「凶手在前兩次作案時,沒有立即對受害者下毒手,並且現場都有扯亂的書本。情況很可能是這樣,一是凶手早就到了現場,找他需要的東西,卻被受害人撞見。他起初無意殺人,只想強行帶走自己要的東西,受害人拼死相護,故而痛下殺手。第二種情況,凶手沒有立即下毒手,是因為受害者有拉攏利用的價值。」

「比如,為他翻譯古書。」娑眉妮接口說。

翊昕贊許地沖她霎了下眼,繼續他的分析,「到後來,凶手行事越發果斷,越發肆無忌憚,想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接下來要做的不過就是滅口。」

「滅口?他要滅什麼口?」翁恪插問一句。

「不讓世上留有還能看懂某種古文字的人。他找到了自己要的書,並在書里找到自己要的內容。他不希望後面有人重復他的舉動,分享這個這個秘密。」

「他要提防的人正是蒂珞維王,所以蒂珞維王不是凶手。」霍冶賁得出了結論。

翊昕有些倦怠地點頭,「至少目前的推測是如此。雷霆鈞那麼驕狂的人,就算有圖于神殿,也是直接來明的。」

事情的確非常湊巧。雷霆鈞這會兒正在派人廣收古書,並尋找能看懂書的學者。而從去年底開始的血案中,有好幾位遇害者都是精于本地古文的大師級人物。書本里面,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秘密,可以吸引到那位天之驕子降尊紆貴于此?那麼又是「誰」?有這般天大的膽,敢在神聖之地行殺戮之事?此人又懷了何種心機,以如何慎密的心思,有條不紊布下一顆顆暗棋?

諸人彼此顧視,心中涼顫,都答不上話。

「那個人,莫非就是密謀叛亂的蒂珞維族王子傲凌霄?」楚薰替大家問出了心中的疑慮。

翊昕沒有立即回答,問霍冶賁說︰「听說去年朵梅崍聖女故居便失竊過一次,請問被盜的都是什麼東西?」

「都是聖女大人當年留下的親筆書信之類。」

「上面的內容各位知道嗎?」。

「聖女的東西哪能隨便翻看,書本之物又最容易損壞,那些東西一直裝在名貴的檀香木盒子里保存,任誰都是不敢妄動的。」

東路首領彌堅接道︰「我們當時便盡數派出世傳守衛中的好手,四處追查失竊的聖物。可惜都無功而返。」

霍冶賁長長嘆口氣,「我們世傳守衛人丁凋零,已是今不比昔,讓聖女故居受到侵擾而無能為力,更是我世傳守衛的恥辱。如果他們真有對朵梅崍不利的做法,我們怕是只有坐以待斃了。」

听老首領緩緩說出這樣的話來,眾人都覺得心里升起股無奈的蒼涼。

「總首領大人,」翁恪恭聲說︰「世傳守衛們雖然技藝低微,但都是願意為朵梅崍獻出生命的血性漢子。我昨天才听說,地母神殿聖女也為了這檔子事潛出了神殿,我與楚薰商量過了,她也隨娑眉女聖女一起打入到蒂珞維王下榻的莊園內部,希望可以盡點綿薄之力。」

听他說到這里,眾人才明白為何兩位聖女會同時到來。要知道聖女的身份非同尋常,在老百姓心中完全就是神的化身,不可與俗世同流,如果因離開神殿闖出禍事,一輩子都別想在人前抬起頭來,整個族人都會被連累受到唾棄。

霍冶賁連聲說「好」,即叫在場各人務必守住口風,誓死不可泄露兩位聖女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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