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眉妮陪同翊昕一起到堂屋，巫凡平叔佷和楚薰都已等候在那里。
「瑟拉修王陛下，」楚薰款款起身相迎，「我理解您急于救出您朋友的心情。不過，事情的嚴重性您是明白的，要對付蒂珞維王，即使我們雙方聯合都難有十足勝算。因此，今天晚上我們去只是去模模底，萬不可有過激的行動。」
翊昕表示了接受，「此外我還有一個請求。把我的馬放掉，它會自己跟我去莊園，在外面等候。到時候可能用得上它。」
這個請求不成問題，至少巫凡平他們是見識過疾影的忠誠和聰明的。
巫凡平再插上話來，「霍冶賁老首領交代過了，莊園外圍分散有我們的人，有意外狀況會協助你們的。」當下詳細告知各聯絡地點和聯絡暗號，翊昕一一牢記于心。
安排好一應事，大家一起到園子里。這里停了兩乘車馬，幾個工人正往車上堆放蔬菜、水果、酒水、柴禾等物。
堆滿地的箱筐中有只很結實很特別的大竹簍。竹簍是雙層的，夾層已放滿了土豆、瓜果等物，內簍則是空的。這是個不錯的法子，從外面看去里面是擠得嚴嚴實實的蔬菜，而人躲在里面並不會覺得氣悶。
娑眉妮向翊昕做了個請的手勢，「這回可真要委屈你了。」翊昕依言鑽進內簍。
與馬夫一起把內簍的蓋子合上之前，娑眉妮又叮囑了兩句，「進了莊園，師傅們會把你和蔬菜一起送進雜物室，我們會盡快來找你。請務必小心，大前夜動亂之後，蒂珞維王已加強了警戒。過了晚上八點，莊園內除了天煜宮的人，任何人都不準再隨意走動，任何可疑的身影都將被巡邏的士兵射殺。」
為了刻意錯開時間，等馬夫們押送貨物上路半個小時之後，娑眉妮和楚薰才在迪圭的護送下出發。
「咦，怎麼瑞姜沒一起來送你們的娑眉妮姐姐？」楚薰笑問。
迪圭頗不高興地撇了撇嘴，「姐姐已經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只有地母神廟聖女或娑眉妮小姐。」
「都多大的人了，說話還孩子氣。」娑眉妮回頭看他。
「可是娑眉妮小姐早就不象以前那樣對我們好了，寧願對個來歷不明的人好。」他幾分委屈地分辨。
楚薰眨眨眼楮，娑眉妮微微臉紅了。
但她很快端正了臉色，「正因為你們是家里人，我對你們才嚴厲。哼，巫凡平叔叔行事莽撞，我對他也沒少過重話吧。至于說我對某某人好嗎，照顧病弱的人，是我一個修行者應有的責任，不分什麼彼此。」
莊園里又到了換班的時候，提前到達的侍女們暫被引到一棟偏樓的門廳。
盡快莊園里才發生過可怕的大血案，有不少人辭職，但由于市政官員的妥協，以及天煜宮開出的豐厚待遇，仍有大批侍女和雜役前來求職。前兩天便已來此供過職的「老」職員們忙著與剛剛輪換下來的侍女們交接工作。新來的侍女則靜靜地排成一列，等候管事人安排。
娑眉妮依然是前天那個中規中矩的小侍女，其微言慎行，讓旁邊監守的以苛嚴著稱的天宮兵無可挑剔。
至于楚薰，等了足有十分鐘都無人來過問她們。這令她有些無聊，冒險帶來的好奇心更超過了緊張感，有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抬起頭來到處張望。
「喂，你！」有人伸手指著她。好些侍女都認得，這青年軍官正是她們的直接負責人，亦是王的貼身近衛和昭若煌大人的親信舒蘭顯。
楚薰感覺到娑眉妮的胳臂肘在自己腰部攘了攘，忙從神游中收心，誠惶誠恐地低下腦袋，「大人……」
舒蘭顯很不滿意地皺著眉頭，「當這是什麼地方了！都把你們鄉下人的懶散勁兒收撿好，別給我出亂子。誰干不好，誰立刻滾！你，」他的手指換了個角度，指向娑眉妮。他記得曾陪伴楚薰來應職的就是這個姑娘，「你們是親戚？好好教教她這里的規矩，把她盯仔細了，盡快上手好干活。」
兩人大氣不出，低聲應著「是」。
「都去吧。」他揮揮手。
侍女門魚貫出了樓，舒蘭顯突然又叫住楚薰。楚薰僵在原地，心頭狂跳，我沒這麼倒霉吧，才來就暴露了？
舒蘭顯馬著臉，「看你這麼懵懵懂懂笨手笨腳的樣子，暫時別去各位大人跟前伺候，先去廚房里打打雜吧。」
楚薰松口氣，馬上又變了臉色。不對不對，叫我去廚房做事，不會要宰雞殺魚的吧？我可是侍奉神祗的修行人，不可以隨便殺生啊！
臨時被分配到廚房的楚薰很快有了自己的第一個任務。
「快點，誰把這些飯菜送到地牢去。」胖廚娘用力拿鏟子敲打鍋沿，扯著喉嚨大喊。
她手底下本來還有兩個打雜的僕婦，往常是她們輪流去地牢送飯。不過，現在既然來了新的僕役……那見鬼的地牢，又黑又悶又臭又陰森，听說大前晚的混戰那里死了不少人呢。正好，讓這新來的姑娘頂頂缸吧。
打開收拾好的籃子瞧了瞧，只有一只水瓶，兩只僅盛了一半飯菜的土碗，楚薰咦了聲，「這麼少啊？」
「地牢里就兩個人，能吃多少？死囚徒，還大爺似的，三言兩句不順心就把我辛辛苦苦做的飯菜給摔了。」廚娘沒好氣地呵責，「就你話多。趁早快去！過了晚上八點你再到處溜達試試，看不打斷你的腿。」
楚薰悄悄伸下舌頭，你倒是來打我試試。
從廚娘手里接過只小木牌，問明地牢的方向，一人出了廚房。她邊走邊記下各棟房子的方位和特征，暗暗與地圖上的對比。
諾大一個莊園，除了三五巡視的士兵，到處都靜悄悄的，有些令人不舒服。凝目看向小徑兩旁的森森樹木，可以感受到彌散在空氣里的若有若無的怨氣。前兩天這里才發生過慘烈的廝殺，怨氣應該很濃才對，可怎麼……
目光觸及到隱藏在枝葉間的一串桃木珠子，慢慢往前走，好些地方都能發現這種木珠，以及刻在樹干上的若干符印。是那位大神官做的嗎？果然是個很厲害的家伙，能鎮住如此重的怨氣。
樹陰漸漸分開，頭頂敞亮了不少，小徑盡頭就是地牢入口了。
「送飯的嗎？」。守衛高聲喝問。
楚薰恭順地彎了彎腰，把小木牌拿出來檢驗。
守衛例行公事地看了看，便有一人把門打開，帶她一起下去。
爬下臨時搭就的木梯，一股霉臭迎面撲來。混在這霉臭里的，還有種陰冷入骨的感覺。地牢很黑，但她清楚地感受到無數雙眼楮躲在暗處，冷冷地注視自己。看來這里邊大神官沒做過處理呢
哧，帶路士兵手中亮起燈火。因這團小小的火熱，周圍無數蠕動的黑影往後退出塊空地，發出那士兵無法听到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知道這些冤魂無法對自己造成傷害，還是覺得脊背發毛，她悄悄拽緊衣袋里的靈玉珠，一層無形的暗光從手指彌散開，那些黑影擠攘著退出更大的區域。
「喂，你走前面！」士兵叫著她。
楚薰一聲不吭踏了坎坷不平的地面慢慢往前，一邊仔細打量室內的格局。
這是個非常大的地下室，被柱子和木板臨時分割成若干個單間，中間留出縱橫蜿蜒的過道。現在有許多木板被破壞掉了，一塊塊歪歪斜斜破破爛爛地搭架著，地上散滿了碎木片和丟棄的鐐銬、兵器等物。想來目前犯人不多的緣故，天宮軍沒有去重新收拾它們。
正揣度僅有的兩個囚犯關在哪個位置，從黑暗深處傳來的尖利叫聲打斷了楚薰的思索。「雷霆鈞，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聲音在空曠的地牢里回響，沉悶含混，听得人心頭直發慌。
跟在楚薰後面的士兵喝道︰「好張狂的妞兒，張口閉口直呼我們陛下的名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女子怒聲回罵︰「是呀，我就是不想活了。你叫雷霆鈞來殺了我呀！把我們關在這里折辱，算什麼本事。」
那士兵罵罵咧咧，附近又傳來另一個低柔勸慰的聲音，「阿瓏，冷靜點，咱們不用搭理他們。」
一時燈光投過去，正可看到對面兩間相臨的囚室。
左邊囚室中是個少女。看她眉目，本該是個清秀美麗的姑娘，但現在長發散亂，臉蛋上留著橫豎幾道污痕，一雙眼楮又紅又腫。右邊囚室則席地坐著個與她面貌相似的少年。兩人手腕、腳踝處都套著嘩啦作響的鐵鏈。
楚薰心中一凜，這兩人不是那夜在廢棄神殿外遇上的游客嗎？原來他們就是瑟拉修王要搭救的朋友。當時地母神殿神侍曾傳信提防他們一伙人作亂，他二人怎會落到蒂珞維王手中？另兩個同伴又去了哪里？
明瓏見這侍女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心頭更為惱怒，兩手攀住木欄大喊︰「滾開！狗奴才！不要你們假裝好心來送飯。」
守衛冷笑一聲，「我們奉上面命令把飯送到，隨你愛吃不吃。」揉了揉被燻得難受的鼻子，推一把楚薰催她快去，自己反而躲開幾步。
楚薰趕緊走到囚室前，從籃子里拿出份飯菜，放到明瓏腳下的木欄外面，瞧見木欄里側也擱了只土陶碗，里面的飯菜幾乎沒動過，便說︰「請姑娘把吃剩的遞給我。」
明瓏沒好氣地用腳一勾，帶得飯碗飛起來，咚地穿過木欄間隙砸到欄外，碎成幾大塊，飯菜幾乎都撒完了。楚薰被她嚇了一跳，心想這姑娘的性子還真是火暴。這才注意到地上還有若干碎碗。
驪蛟在旁勸說︰「阿瓏，人家也不過是底下做事的，何苦為難她。」明瓏哼了聲撇過頭去，瞧也不瞧新送來的飯菜。
楚薰暗想，既然是瑟拉修王的朋友，自然該盡心救助，眼前需讓他二人知道自己是友非敵，才可安心等候。
她背對士兵蹲，先把破碗收撿了，又去籃中拿第二份飯菜，趁這機會手指輕輕一勾，從衣兜里帶出樣東西捏在手中。對面驪蛟、明瓏兩人瞧見她的小動作，極為驚詫，只是猜不透她用意，都暫不作聲。
楚薰端了碗走到右邊的木欄外，柔聲細語地說︰「勞煩大哥把吃剩的飯碗給我。」
驪蛟站起身，依言拿了碗遞給她。
楚薰眼楮輕輕一眨，伸過來的手微微張開，露出樣東西。那是顆新月抱星狀的玉石，其表面流光溢彩，必然是件極貴重的寶物。但更令人注目的是，那玉石底端還系了根五彩穗子。
驪蛟怔住。
這，這不是飛簍子所贈花燈上系著的瓔珞嗎？游聖山那天晚上，自己將一盞花燈送給了一個老鄉農和他女兒。此刻面對面站在一起，模糊的形象清晰起來。是的，眼前這個侍女就是那夜的村姑。她唇邊抿起小小的梨渦，那幾分寬慰的淺笑一下讓他頹敗的心中充滿了希望。她還記得自己，刻意示出的這根瓔珞就是要自己有信心啊。
楚薰已接過剩飯碗，迅速掩蓋住了玉石和瓔珞，再把盛有新鮮飯菜的碗遞給他。
「還磨蹭什麼，趕緊走啦！」押送的士兵粗聲喝喊。
重新回到外面，流暢的空氣讓人舒服了少。
趕回到廚房，廚娘領著兩個打雜的僕婦在鍋邊忙得不可開交。
看到楚薰回來，廚娘稍許喘了口氣，馬上又板起臉，「別老站著，你不會自己找事做呀？看你細皮女敕肉的，就知道你平常在家好吃懶做，可惜投錯了人家，不是個小姐命。」
楚薰听得極其郁悶。大嬸，我們有仇嗎？
「還愣著干什麼？」廚娘舞弄菜刀，把菜板剁得山響，「去，快把水盆里的菜掐好，洗好！」
洗菜簡單，楚薰稍微花了點時間，就利利落落將各色菜蔬洗理好擺放在漏籃里，總算從廚娘那里掙回幾分好臉色。
「還有這滿桌子滿地板的垃圾，就等它擺著好看？說你是小姐身子吧，這麼些髒東西模著踩著都不嫌膩。」廚娘繼續挑三揀四地找茬。
可憐了這不近油煙的小聖女，趕緊兒拿抹布拖掃帚地胡亂打掃了，再將滿當當的垃圾桶拽出廚房。天色已蒙蒙暗淡，園中走動的人愈見稀少，得找機會去見瑟拉修王了。
莊園里的垃圾都統一堆放在地牢附近的一個偏僻角落里，等待雜役定期拖出去處理。離得老遠，就可嗅到垃圾場特有的臭味了。
走到垃圾場邊緣，滿地都是滑膩膩黑糊糊辨不出面目的髒東西。楚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擰著桶緣倒扣在地面。再將桶提起，大部分的垃圾都月兌落了下來，但還是有許多垃圾仍附著在內壁上。她不得不用力摔打桶子，以便讓垃圾去它該去的地方。
偶一陣涼風吹來，卷得無數碎屑以及更加刺鼻的惡臭漂浮到半空，令她躲避不及。驀然，她的目光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她伸手接住片紙屑，攤在掌心。
這只是張碎紙，一張曾經濃墨重彩現在卻粉身碎骨的紙片。視線放開，在附近還有好些這樣的紙片。
仿佛忘掉了垃圾場的污穢，她迅速彎下腰，揀起十幾張碎片，小心裝進自己貼身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