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隱 第二十二章、邪獸

作者 ︰

怪物骨骸仰起巨岩般的森森頭骨,向渺小的娑眉妮發起攻擊。她的坐騎早已骨酥腿軟,被那襲來的陰風掃中,立即翻滾著倒地。

她從馬的攆壓下抽出腿,狼狽地往外圍奔逃,同時反轉了手,拋出磬音鈴。鈴聲悠揚不斷,連系鈴鐺的細鏈倏然變長,在空中交叉飛梭,纏住那怪物的四肢腿骨。

玎玲玎玲,十余只小鈴鐺發出聲聲脆音。這是大地女神賜予自己守護神殿的聖物,可以祛邪除魔,平靜暴戾的心靈,在雷霆鈞的莊園里,娑眉妮就曾以它和楚薰的星月石成功困住神獸卬璃。可現在,這神聖的磬音鈴根本就不能對那無數怨魂依附的獸骨施加任何影響。娑眉妮急了,收緊鈴鐺鏈子,欲圖拉倒那怪物。

濯汐唇邊撇過絲冷笑。怪物張開闊口發出怒吼,四腿一掙,竟生生把那可伸縮自如的鈴鏈拉扯斷了。它喘息著,空洞的眼眶中逼發出急于破壞一切的怒意,大如樹杈的腳趾骨一下把娑眉妮的坐騎踩成肉醬。

「娑眉妮小姐!」眾世傳侍衛急得大叫,奈何大部分人離得太遠,無法施以援手。

哧!哧!數根弩箭箭桿釘上那怪物的骨架。這長達一米以精鐵鑄就端頭的弩箭果是威力遠勝普通弓箭,所及處獸骨  作響,裂出一道道縫隙。它頭頂犄角原就受過損傷,這犄角立時斷了半截滾下來,把地面砸出個大坑。

但對這具太過龐大的獸骨而言,弩箭仍不能對它造成有效的打擊。它提起右腿,再往娑眉妮頭頂踩去。

迫在眉睫之時,一陣冷寒的氣息席卷而來。那怪物右腳一時滯緩在半空,只听喀喀聲響,其中一截趾骨竟就此斷掉了。及時趕的翊昕抓住娑眉妮,將她往身後推開。

「翊昕,連你也要和我作對嗎?」。怒氣出現在濯汐眉間。

「不,濯汐,你听我說,你不能這樣做!我還在這里,可以保護你!」

「我不需要,你給我走開!」

怪物狂怒地弓起身形,再往前一撲,越過了翊昕,沖進密集的人馬堆里。一時人仰馬翻慘呼不斷,無數人馬被踐踏在怪物的足下。被踩中者固然是骨折肉碎,絕無生還可能,連佩帶的堅硬兵器都是非斷即卷。

夫泓被駭得冷汗亂冒,連喊「撤退!撤退!」早駕了馬從怪獸粗大的腿腳間鑽出去,發瘋似的狂奔逃竄。他手下幾千名士兵,誰不是懷了極度的恐懼,只恨腿短力弱,往往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已丟了性命。

翊昕徒勞追趕,奈何又才添了新傷,不能以足夠的寒氣封住怪物,只有心急如焚地叫著,「濯汐,停下!」

濯汐哪里听得進半個字。狂熱的怨恨幾乎要把她焚燒得體無完膚,滿腦子只剩下了毀滅兩字。可憐精銳豪勇的天宮男兒,在怪物腳下竟是不堪一擊。就是世傳守衛那邊,也有躲避不及被踩踏至傷至死的。

翊昕無望地看向娑眉妮,「磬音鈴都不能讓她平靜?」

娑眉妮黯然搖頭,「以我的修為,磬音鈴干擾不了她那麼強烈的意念。」

「難道沒辦法阻止她了嗎?」。

「我不懂什麼返魂術,更不知道破解的法子。我只知道,她在以自己為祭物使用法術。歷來使用活祭的詛術最為陰毒,得到的力量也最為強大,代價卻是祭物的性命甚至靈魂。」

蒼白冷厲的濯汐形同孤魂,衣服上的血跡越來越多。而她的精神,卻越來越亢奮。

天殺的依敏征,這種巫術除了你還會有誰教她?你要把我的濯汐害死了!

翊昕無暇再問,驅馬尾隨怪物身後,只待瞅準時機跳到它身上。

「瑟拉修王,」娑眉妮叫住他,「她剛剛對你軟手,甚至暫時放過世傳守衛先攻擊天宮軍,說明她心智還沒有完全迷失。你是唯一可以喚醒她的人了。」

這時龐仟已糾集外圍剩余的弓箭手列成兩排,手持弓箭一起瞄準。他自知箭矢對獸骨無效,只盼能射殺濯汐這個罪魁禍首。至于王要保全她性命的囑托可顧不得了。

便听一聲號令,數十支利箭同時射向目標。怪物寬大的頭頸擋住了大部分箭,還有十來支飛聚到了怪物背部。不過這樣也不能對濯汐造成有效打擊,一股花潮自她手心飛旋而開,輕易擋住了箭雨。

濯汐還能以純淨靈力召集花潮嗎?翊昕暗自存了僥幸,看來正如娑眉妮所言,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剛才的箭陣激惱了濯汐,她控制怪物跨開大步,一腳踏進靖天營弓箭手陣列里。大地在獸足下戰栗,潰不成軍的獵物一個接一個地被踩成血肉漿子,到處都是骨頭碎裂的刺耳聲。

龐仟聲嘶力竭喝令手下穩住陣腳,試圖重新列隊作最後的拼死反擊,那怪物已毫不留情探下頭,把他連人帶馬咬成了兩段。看到獸牙上挑著的不成形的碎肉血沫,僅有的幸存者哪里還有斗志,皆丟盔棄甲狼狽奔逃。

她高高立于獸骨之頂,美麗的眼楮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從來不曾知道,擁有最強的力量,將所有人的性命牢牢攥于手中,會是如此快意如此美妙的感覺。

可惜腳底這群螻蟻實在太脆弱了些,僅僅一兩分鐘的時間,就死的死逃的逃,所剩無幾了。

那麼接下來就該是世傳守衛們了。濯汐星眸微轉,瞥到世傳守衛的弩弓隊已分從三個方向重新匯合起,作好了狙擊的準備。她從心底發出聲輕蔑的冷笑,不自量力的東西,就成全你們把這游戲玩得更精彩吧!

正待發起新一輪殺戮,視野里卻再次撞進個那熟悉的身影,擋住她前進的方向。

「翊昕,你走開!」

「濯汐,你冷靜些,不要再濫殺無辜了!」翊昕抬著頭,毫不退縮迎向她的目光。

「我想殺誰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那你為什麼不象殺他們一樣殺了我?」

她笑了,不復往日的溫柔嬌俏,在電閃雷鳴下帶血的面容更象個魔王,「最強的瑟拉修王,你應該留到最後。你看到的血腥越多,經歷的恐懼與仇恨越多,你對我的作用才越大。」

「是嗎,濯汐?你要我的命隨時可以拿去。但是讓你失望了,我不會帶著你想要的恐懼與仇恨離世。」

「收起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們倒是可以試試看,你的骨頭是不是有你的嘴那麼硬!」

受到主人意念的驅使,怪物抬起殘破的前爪往翊昕身上抓去。

面對壓倒性的攻擊,翊昕沒有躲避,連眼楮都沒有眨一下。伴隨嘩啦的撕裂聲,他張開的斗蓬下衣服寸寸破碎。在場諸人趕緊扭開腦袋或閉上眼楮,不忍去看他橫尸當地支離破碎的慘狀。

但巨獸並沒有發揮出想象中應有的凶猛力量,並且在它的利爪觸踫到獵物身體時,被什麼東西阻礙住了,往上彈了彈。即使這樣,大家仍可看到他出來的肌膚上平添了幾條新鮮的血痕。

緊握兩手的彌堅汗濕重衣,剛剛差那麼一點他就要月兌口下令放箭了。可他根本沒有把握能成功殺死濯汐而避免傷及翊昕。

「瑟拉修王,你快躲開呀!」庀達連、巫凡平等人都忍不住大叫,「她不是濯汐,她會殺了你的!」

翊昕還是標槍一般穩穩立在原地,目光始終不離濯汐。

他絕不退讓的堅韌更激起了她的怒,「瑟拉修王,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說了,你隨時可以要我的命,只要可以平復你的怨恨。」他是如此堅決,甚至取下了護身的獸骨鏈,遠遠拋開。

大約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她胸膛起伏,情緒越發波動,「不要!我不要放棄仇恨!你這個傻瓜,你為什麼不去恨?為什麼不恨我?不恨那些屠殺者?他們殺了你的同伴,還要殺你,你為什麼不去恨他們?」

她的叫喊是那麼尖銳刺耳,發泄著心中難抑的煩亂和屈辱。巨大獸骨亦喘息著低吼,來回在翊昕左右移動步子。

他無視這巨大頭顱從黑咕隆咚的眼眶里冒出的濃濃腥氣,神色比遠處的山脈還要沉靜,「他們也是受命于人,我何必再添糾纏不清的仇恨。他們是好是壞與我無關,我只是不想看到我的濯汐被血腥迷失了本性,只想你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原來的樣子?」濯汐一呆,仿佛有利器透胸而過,小嘴一張,又是股血水涌上咽喉,哽得她幾乎無法呼吸。似乎這時候才發現,那站在腳下的男子,那個她最不希望受到傷害的人,被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濯汐……」他期待地向她伸手。

這個舉動被巨獸視為了挑釁,它猛然張開大口,兩排森森劍齒往他腦袋咬去。他鐵了心地站定,沒有任何其他的舉動。即使他想回擊又如何,區區一副血肉之軀根本就對抗不了這個龐然大物。

 嚓,是他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是自己心髒碎落一地的聲音?

「不!不!」濯汐閉上眼楮,捂住耳朵,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面目猙獰的獸頭一下停在半空,闊口中兩排張開的利齒恰恰將翊昕的腦袋夾合在其中,他稍稍一動,就可以感受到它的堅利。

宛若時間停止了流逝,這混亂血腥的戰場,此刻是如此安靜,沒有追逐,沒有廝殺,也再沒有徒勞的奔逃。上千雙眼楮都凝望著中間的巨大獸骨和兩個渺小人影。

隨著獸骨表面幽光的消退,麻木的殺戮散去,濯汐空蕩蕩的胸中感到了劇烈難忍的痛。報應麼?是狂亂結束之後返魂術和怨靈之力的雙重反噬開始了?

暴雨欲至的大風橫掃著從荒原刮過,卷起濃烈的血腥氣,將之揮散在潮濕的空氣里。被這風揎攘著拍打著,每個人都找不到依靠地偏偏倒倒。

但畢竟,那瀕臨的險境是暫時月兌離了。

狂熱的光芒從濯汐眼里消散,又迅速充盈了哀傷淒涼。她看她的手,原本瑩白如玉般美麗縴柔,沾染著自己新鮮的血跡。在腳下,滿地是被踐踏的殘軀,那無數鮮活的生命,竟是因為自己而毀滅。這樣可怕的事,為何會發生在自己手底下?

「濯汐,回來好嗎?回到我身邊,回到你原來那樣。」翊昕從巨獸頭顱底下退出來,期待地望著她。

她淒然一笑,「我哪有什麼原來的樣子?翊昕,驪蛟,阿禤,阿瓏,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卻騙了你們好久。在去年紫泉谷的夜晚,我就不再是我了。為了逃月兌怨靈之霧的絞殺,我把谷中幾千來積累的怨靈氣息吸收到身體里。從那時起,我就成了個惡魔,一個隨時可能蘇醒的惡魔。」

去年的紫泉谷?難怪當時濯汐會如此淒婉欲絕,在那短暫的時間里,竟發生了如此驚心動魄的事件。明瓏等人也恍然明白了若干事理。

想到她獨自守著那可怕的秘密備受折磨,明瓏禁不住淚光盈盈,捏緊拳頭沖她喊道︰「濯汐,你還記得我們前幾天說過的話嗎?你是我最愛的姐妹,不管出什麼事,我都不會責怪你,我和哥哥、阿禤,永遠都站在你這一邊。」

「濯汐!」阿禤亦沖到了怪物腳下,「你听好了,你是我妹子,你做錯了什麼,還有我這個哥哥在,自有我去給你承擔。」

「可是,我不能原諒我自己。因為我的懦弱和恐懼,因為我渴望更強的力量,才害死了這麼多人。」濯汐顫抖著用手捂住臉。她不想看,不敢去相信,風仍然把血腥的味道送到她身邊,纏得她喘不過氣。

「不是這樣的!」翊昕截住她的話,「濯汐,那不是你的錯,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本意,而是你身體里的怨靈強加給你的。我心中的你,永遠都是最溫柔最善良的好姑娘。」

冰冷的淚珠終于滾出了眼眶,她是那麼無奈和無助地抱著手臂,「是嗎?我也想做個好人,可惜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就是神,也沒有去掉我的怨靈之力,我還能往哪逃?」

「不,濯汐,你是沒有野心和的人,你完全可以不去理會那力量。當日若不是我好奇心太重,你根本不會進入山谷。而今天亦是意外,都怪我不好,沒有盡心保護你,才讓你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被怨念操控。」

「和你無關。我,這是我的錯,這個錯已經犯下了,已經抹不掉了,它會讓我陷得更深、更痛。你們看,死了好多人,都是我犯下的罪孽,再也不可以救贖。巫凡平大叔,你第一次見我便說我是怪物,那是沒錯的。」

巫凡平唯唯連聲,卻不知該如何說是好。近段時間的相處,先前他對翊昕等人的偏見都盡數去了。可今天的慘況,又哪能視而不見,盡管因為濯汐的爆發解除了天宮軍的威脅,同樣有這麼多朝夕相處的好兄弟因她而慘死于怪物腳下。

她絕望地跪下去,因為徹骨的寒冷和恐懼而不住發抖。失去怨靈之力的支撐,那暴怒的怪物已經平靜下來了,翊昕開始緩慢向它靠近,打算伺機攀上它的骨架。

漸漸逼近的身影讓她覺得了一種必需面對現實的威脅感,濯汐唰地站起,斗篷滑落,從背上張開對大大的透明翅膀。世傳守衛們從沒見過長翅膀的人,不知她又有什麼舉措,除了蓄勢待命的弩箭隊,余人不由喧嚷著又往外圍退開一大圈。至于天宮軍,能跑的都早跑了。

翊昕意識到她即將要做出的舉動,急得張開雙手大喊︰「不!濯汐,你不可以走!」

她迎著風,黑色的長發水藻樣地飄散開,襯著雪白的肌膚鮮紅的嘴唇,幾份艷美幾份邪氣。「翊昕,」她重又強硬起來的聲音是那樣決絕無情,「我不會再跟著你。我本不是人類,現在更是邪靈,天地都不能容我,你又何必憐憫于我。世上從此沒有濯汐這個人!」

不待翊昕作出回應,她已迅速拔下瑟拉修王戒拋在他腳邊,然後掉頭從諸人頭頂掠過。厚重低矮的烏雲之下,身影逐漸變小的她就象是片脆弱的秋葉,隨時都會被疾風和閃電撕成碎片。

翊昕拾起王戒,立即驅了馬跟著她的方向追去,遠遠給同伴們扔下句話,「天宮軍暫時不會再采取行動,我們在稻根鎮會合。如果明天這時我們還沒有到,你們先走吧!」

隨後听到咯咯吱吱的聲音,留在原地的怪物骸骨轟然倒地,散成堆凌亂的骨頭。弩箭隊諸人這才松開了緊繃多時的手臂,全身酸軟得都快虛月兌了。

明瓏奔到驪蛟跟前,「哥,我們也快去追呀!」

「不必了阿瓏,」驪蛟蹲,拾起翊昕扔掉的獸牙鏈,「現在唯一能喚回濯汐的只有翊昕了。形勢還很嚴峻,保不準什麼時候天宮軍就會卷土重來,大家盡量不要分開,听翊昕的話先趕到稻根鎮。」

彌堅著各路世傳守衛大致清點了下人數,掩埋好死難兄弟的遺體,齊往稻根鎮進發。經過此役,世傳守衛折損好幾十人,幸存者也多有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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