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萬物復蘇,草木新綠。
這情景隨處可見,趕路的行人也不覺得有什麼稀罕的,一律神色匆忙的揮鞭打馬,揚塵而去。但游山玩水的人豈是與之同語的。
「啊,這是牛蒡,師傅教我辯識過。」三匹大宛好馬挨在一起不緊不慢,晃晃悠悠的沿著官道慢走。
當中的一騎,是個唇紅齒白著寬袍的小郎。此刻正翹著手指指著路旁一株植物,略帶得意的回首對同伴說話。
兩旁劍客打扮的偉岸男子,聞言瞟了眼她懷里用衣擺兜著的一把花花草草,又頗有默契的相顧一視,皆從對方眼中看到無奈。「小郎,再不抓緊行路,只怕天黑也到不了春陽。」
「如此,我們可野營啊!天為被,地為席,點點火,烤烤雞。嘖嘖,再路遇個把兩個離家避難的美貌女子……」那小郎手撫著下巴,擠眉弄眼賊兮兮、色迷迷的模樣,整個一活月兌月兌的耗子精。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西京小祖宗——公儀酒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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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女扮男裝,跟著自稱衛狄的那人去了在梨園之聚,且流觴宴上唱了一首《逍遙游》,在座諸人皆贊女郎︰是眉目清俊,顧盼神飛,文采斐然的風流少年郎。」刑二直身垂首,表情淡淡,將一個作為劍客的驕傲和侍主恭謹展露無疑。只說道公儀酒的那些事,臉上才浮上一絲笑意。
「《逍遙游》?」主位上的正持杯飲酒的公儀明昭聞言一愣。
「是,女郎所唱的歌確實名曰《逍遙游》,且諸人皆以為那歌詞曲賦均為女郎臨場而作,是以贊女郎‘文采斐然’。」
公儀明昭低聲嘟囔︰「狗屁文采斐然,分明是听老子唱過,照搬救場。」
可一想到自家女兒當時的困窘,忍不住暖了神色,搖著頭微微失笑,「臭丫頭的機靈相,倒隨她娘親十成十。」
這個刑二搭不上什麼話,只知這公儀酒的娘親逝世已久。
「梨園都來了些什麼人,可與阿酒有接觸?」公儀撩起袖子,動作優雅的執酒自酌。酒香淡淡,色澤如玉,約莫又是秋陵散。
微一思忖,緩聲答道︰「大部分是西京里有名氣的士人和寒門才子,還有就是幾位高門里的郎君,有穆家二郎,有最近靠著運輸珍珠新崛起的商賈之家商家郎主,有陳家庶出的四郎,有孫家這代家主的嫡次子孫五郎,還有就是有青蓮居士之稱的江城,據說是平陵鳳鳴人。」
「穆家二郎,曾諸多挑釁女郎,連流觴宴上也是因他代為擊鼓,酒杯才停到女郎塌幾前。商家郎主對女郎好似頗為友好贊嘆,幾次幫女郎解圍。鳳鳴江城在女郎彈劍而歌無器樂相伴的時候,奏琴相樂。」公儀明昭目光一閃,面上浮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如今,可還是住在京外的小院中?」
「否。」
「哦?」
「女郎趁府上無人管理之際,帶著我等跑了。」哪家的女子像她這般?這些年大膽詭形的女子他見了不少,但著實沒見過她這般理直氣壯,明目張膽的。
公儀明昭將酒杯「 」地一放,吹胡瞪眼︰「她這是又想往哪兒跑?」
「應是長陵。」
「長陵。」公儀明昭囁嚅著這兩個字,臉色一黯,他有十來年不曾去了,好像是自卿死後就再沒去過。
卿,那是卿的故鄉呵,他們亦是在那里相識相知,相約白首,此生不離的。
「西京內外我自認還有些能力護住她。只怕出了這京城那些個渣滓就再按捺不住了。你拿著這方令牌,公儀家的所有暗衛都可調遣。」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黃梨木雕貔貅的牌子,上書曰︰‘熒惑守心’。「刑二,我不問你前事,此番只要保證阿酒的安全,我就不再追究。」
一直直身垂首的刑二,聞言猛地抬頭一臉驚怒的瞪視上座的那人。可惜的是,上座的人垂著眼眸自顧斟酒,不曾看他一星半眼。
「原來,你從不曾信過我。」握著三尺青鋒的手青筋暴起,指節蒼白。
「你值不值得我信,我不說,你自己清楚。」仰頭灌了杯酒,不耐的擺手︰「回吧。」----------
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日落西山,夜色初臨,春陽的城門早早的就關了。
門外趕不上進城的人們,依著城門口的寬敞地界,稍有薄產的紛紛搭帳篷,點篝火。
諸人圍著篝火天南地北的海聊,有機靈的小販趁機兜售些吃食和精巧器具。
公儀酒倚坐在槐花樹下面,咬著根草棒子,表情郁卒。原想著長途漫漫,不能踫上獨身趕路的女子,也應遇上些落難美男吧。
怎地就遇上了小宋這廝了呢?雖然也是個美男,但他這等蛇蠍黑心的美男,公儀酒自覺無福消受。
說那個誰,那個誰就到了。
眨巴著一雙禍國殃民的桃花眼,唇角噙著抹溫柔的笑意,那模樣要多招人有多招人︰「噯?酒酒怎地躲到這里了。雖是入春了,這夜里還是霜寒露重,凍人的很。再說這荒野地里的,你一個女孩子細皮女敕肉怎麼受得了。」
說完就伸著雙狼爪子拽公儀酒的衣領,給拎小雞似的,頗為熱情往不遠處的馬車上帶︰「我馬車雖不算大,但你這樣瘦小的,再有一個也睡的開。噯?不好意思了?你我從小就穿著一條褲子長大,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因為身高和力氣的關系,公儀酒再怎麼腳蹬手刨撲騰掙扎,也沒能逃出某個人的狼爪子。氣的臉色通紅,一口銀牙差點咬碎了。
老子才沒和你穿一條褲子!老子才沒有不好意思!
幼年總角,都是蘿卜大小的娃,分不清年齡長幼,只能按著個頭高矮排資歷大小。
公儀酒因為有個智比常人的酒鬼爹,所以依著酒鬼爹的英明指示。比個頭那天,實打實的塞了幾雙厚鞋墊,硬是讓看著小蘿卜般的公儀酒,一躍成為西柳巷的一眾毛孩子的頭頭。
後來幾年都還好,你長我也長,個頭沒什麼太大變化。
可後來就不行了,任憑公儀酒塞多少雙鞋墊子,那些個曾叫她老大的毛孩子,一個個的都長超過她,然後憑借身高優勢頗為‘友愛’的揉搓她的頭發,其中以這廝小宋為最。
這是挑釁,紅果果的挑釁。
公儀明昭實在瞧不上他家閨女齜牙咧嘴炸了毛的模樣,遂親自畫圖命人做了雙超時代的高跟鞋。
翌日,她翹著尾巴,得意洋洋的穿著那雙鞋在眾人面前轉了幾圈。眾人目瞪口呆之余,再次表示敬佩和臣服,她才算消停。
當然這期間,關于穿這高跟鞋險些崴了腳脖子這事,這里就不提了。
因為那衣服過于肥大,他這一提一拎,衣領直蓋過公儀酒的頭,公儀酒自覺掙扎不了,遂垂頭喪氣並著四肢無力的放棄了。這場景在別人看來就是︰一個長相俊美面色陰森的年輕男子,提著一具無頭尸體輕飄飄的飄走了。
夜半三更,還未睡覺圍著篝火海聊的人,不甚在意的回頭,猛不丁的瞧見這一幕,均是渾身發抖,臉色劇變。
自此富陽城外鬧鬼這檔子事就沸沸揚揚的傳開了,且都傳的有憑有據,形態可述。
公儀酒上了車一改頹廢瞅準機會,以平日少見的伶俐快速往車廂外爬。
小宋笑眯眯地眼瞅著讓她爬,只等她馬上爬到車門了才伸手往里一推。再利落的爬上車往在車門口一擋,長手長腳像個四腳蜘蛛一樣,把車門擋個嚴實。
「你!」公儀酒齜牙咧嘴,瞪圓了眼珠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咬死他。
只不過,此刻公儀酒的頭發散了,衣帶松了,瞧著沒有半點氣勢。反倒像一只打滾鬧脾氣的貓兒,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拿個草棒子,再逗逗她。
「我。」小宋挑著眉毛一臉的得意和挑釁,穩穩地擋在車門口半點不讓。
而這期間,跟著公儀酒身邊當護衛的荊一,利三兩人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收藏,推薦,點擊,給力一點好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