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承德殿未遠，一著淺綠衣裙的宮女迎了上來，「奴婢恭願九公主泰安。」
「起來吧。」
「皇後娘娘著奴婢前來請公主去朝鳳宮一趟。」綠蕘是皇**中地位僅次于青鳶者，皇後命她來叫我，想來也是不願我以不知侍女真假為由推月兌罷……直覺著不是什麼好事，只道，「嗯。」
綠蕘在前頭躬身走著，我自隨了她而行，烈日灼人，饒是園中綠蔭如林依舊免不了汗珠連連。
終是到了朝鳳宮前，綠蕘停下步來，「公主請。」
我深深呼氣，輕步踏入屋中，欠身一禮，「依莫見過皇母，願皇母鳳體安康，福壽綿長。」
「起吧。」
「謝皇母。」我起身視之，見得她手中正撫著一套絳紫長裙，一旁的淺紫雲紗傾地欲墜，淺惑不解。卻見得堂中已再無別人，心下一嘆，這皇後娘娘約莫是生氣得緊。
須臾，听得她不展喜怒的聲音，「你來看看，這雲羅紫衣如何。」
「錦緞細繡，明紗透光，是上好的衣裙。」
「呵呵，是了，本宮也這般覺得，可三公主似乎很不滿意，本宮給她送去時，她轉手就將此衣扔在了地上。」
「……」適才見她看這衣裳那般入神，便該想到一二才對，昔日她還只是個貴人，身為皇後之女的依毓對其多有不禮之舉，多年以來，二人一直勢如水火，每每相見都不歡而散，心間不由嘆息，只得道︰「三姐生性不拘小節，許是想要放在一旁，不留神卻讓其落在了地上。」
「呵呵，是麼？」皇後一聲輕笑，將手中衣緞交給了青鳶，道，「本宮听說適才在御花園里三公主為難你了？」
「依莫與三姐不過偶然相遇聊了兩句，並無為難一說。」
「呵，倒虧的你這般寬宏，只可惜，不見得受用。」
「宮中諸人皆知皇母仁德寬厚，依莫以皇母為尊，自認承這寬宏二字尚有不足。」
「瞧瞧，九公主這謙虛謹慎的心性，難怪遇著什麼都能分毫無傷。」
「依莫無能，幸得皇母庇護罷了。」
「呵呵，你既知本宮庇護，就該懂得知恩圖報。」
「依莫自當謹記。」
「入夏以來，本宮身子總不見好，今晚皇上設宴招待各國來使，想必你也知道，我要你穿上你母妃留給你的舞衣，在宴會上舞一曲助興如何？」
「依莫藝拙，怕污了來使們的眼。」我心下微震，母妃的舞衣是父皇當時尋了天裳最好的繡工用了近三年的功夫織成，就是再貌丑的人也能被它裝點出幾分艷麗，要在這樣的場合穿它起舞，要依毓如何自處？
「怎麼，適才還說要知恩圖報，現在就忘了？」
「皇母說笑了，皇母之恩豈是這一舞能報的？既然皇母身子不適，今日之宴難免紛擾嘈雜，不如在宮中歇息的好。」
「尤依莫，」皇後嗟了口茶，帶著幾分威脅的笑意，「你最好不要因為本宮顧念著與宸妃昔日的情誼，就忘了自個是個什麼身份。」
我是什麼身份？罪臣之女，娘陷害國母，理應誅滅九族，只因我與珺身為皇子皇女得已幸免，可娘當年有沒有陷害國母，現在這位皇後，當年的錦嬪娘娘比誰都清楚！
定楮看著她，不怒反笑，「不知皇後娘娘以為，依莫該是什麼身份？」
她臉色微變，「你自然是罪臣之女！」
「哦？原來是這樣，依莫記下了。」罪臣？呵，娘親是為誰頂的罪？既然輪到這人說娘是罪臣……
她死死的瞪著我，許久不言，終是笑著抿了口茶，「罷了，我也不勉強你，對了，你也已過及笄之年了吧？該是出宮的時候了，唉，只是可憐小珺這孩子少不更事，自幼沒了娘親便罷，若是又沒了姐姐，如何是好啊……」她臉上一副悲傷同情的神色，我的心卻漸漸墜入谷底。
垂下首來，沉沉一禮「依莫願長在宮里侍奉皇後娘娘。」
「哦？」茶盞停在唇邊，她斜眼瞥向我。
「只是舞曲一事，皇後娘娘，母妃去世已久，擅動遺物，怕人說依莫不孝……」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已經命人去取了，一會就到，本宮替你穿上，便算不得你不孝。」
我心頭一陣刺痛，「請皇後娘娘，收回成命」
「……」皇後眉毛一挑，眼中劃過一抹殘酷，她說︰「若本宮硬要你為之呢？」
我提衣而跪，亦是決然道︰「請娘娘收回成命！」
「……」沉默片刻，靜謐的殿里突然響起她的一聲輕笑，她說︰「剛才還說要長久侍奉本宮，現下卻是連本宮的這點兒要求你都不肯應下，想不到九公主竟是這般信口開河之輩，倒是本宮將你看的太重了些！」
按捺住想要握拳的雙手，我輕抿唇瓣，冷然回道︰「是否信口開河娘娘這些年應該是極清楚的，之前萬千之事依莫也不曾忤逆過娘娘，現下里您又何苦為難依莫？」
「你……」她自然知道我說的是六年前真相之事，我只是想讓她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要對她不利，早幾年我就那麼做了，還由得她如今這般閑居朝鳳宮麼？！
頭頂清晰可聞她粗重的鼻息，不用抬頭我也能想到她氣急敗壞的模樣。
一時之間兩個人有點兒僵持不下的意思。但是她坐著，我跪著，怎麼看我都不是那個佔到半點兒便宜的人！無奈苦笑，原來現下的我也沒有學的更加聰明一些啊。不知過了多久，膝蓋上的刺痛，以及背脊的酸麻，都讓我本就不算很好的身體愈發吃不消。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頭上眩暈之感更甚，視線也變得模糊，悶堵的胸口喘息連連，我死死咬著下唇，將所有的痛苦都轉移到唇上，聞著淡淡的血腥味，心里便踏實了許多，只要還能感覺到痛，只要還聞得到血味，只要，還沒有死…就沒關系…
朦朧中，憶起那一日，母妃從宸清殿回來，告訴我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堅強的活下去，那一刻，母妃眼角的清淚是那樣的讓我害怕，如今，卻成了我堅持下去的理由……
「給我讓開！」一聲厲呵將我從神游中拉扯回來，是他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