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卿愁 第八十二章 天牢一別

作者 ︰

翌日清早——

「采煙,你把那套粉藍色的霞雲緞錦拿來,」我喝完手中苦藥,不禁皺緊了眉頭。

「公主先吃兩顆梅子壓壓,」采煙遞了碟梅子過來,我伸手接過含入口中,當真好受許多。听得她輕語著,「這也是端木殿下吩咐的,公主可還滿意?」

我愕然,終是淺淺一笑,「有勞殿下費心。」

簡單梳妝一二,著了那粉藍長裙,我握緊手中的墨蘭令,「秋蒡,帶路。」

「公主此去辭別,是否要帶些薄酒?」秋蒡托著手中酒盞說道。

我略一沉思,「帶罷……」

天牢最里面的那間牢房里,腐惡之氣彌漫,昏暗的牢房只有一個掌心那麼大的高窗,冰涼的石板上,蹲坐著昔日敬賢王,披散著頭發,遮面垂首。

我自秋蒡手中取過木梳絹帕,由著獄守打開牢門,提步跨入其中。

「您是太子府里的人,小的才讓您進來的,卻也不能耽擱久了,還請別為難小的。」獄守躬著身子說著。

我略一揮手算是應下,蹲著與他平齊。

「呵,太子?我那七弟還有心來探望自己即將死去的大哥?」他依舊垂聳著頭盤坐著。

「是我……」我強忍心中酸澀,輕語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竟是往後退了兩步,「你別過來,我,這,牢房,很臭……」他緊張得直搖手道。

我掩下心中淒涼之感,勉強帶笑道,「你不要抬眼看看我麼?今個我穿的是你送的衣裳呢。」

他緩緩抬頭,目光定在我身上,似有苦笑,「這衣裳果真好看,公主穿著更好看。」

我笑,「殿下還是這般愛取笑依莫,」我走至一旁,為他輕輕梳發,他有閃躲之意,被我語話攔下,「殿下可還記得當日在桐城一遇?」

他未再掙扎,由著我在他頭上擺弄,我弗開他面上的散發,見得他唇角微彎,他說,「當日公主一襲素衣卻更勝艷裝無數,公主似嗔似怪的一笑,在下竟是許久未能回過神來。」

我抿嘴一笑,「我哪里嗔怪了,那是嘲笑你呢。」

「我知道,可就是那般嘲笑,在你臉上也顯得可愛至極。」他依舊是笑著,目光飄忽,好似憶起當日。

我笑,「呵呵,長這麼大,你是第一個這般明顯對我有意的,倒也不得不說你直率勇敢。」

「哈哈,想不到敬唐突之舉倒叫公主另眼相看了?」他挑眉一笑,一如當日初見那般朗朗。

我撇嘴嗔道,「可別想多了,當日我還是很討厭你的,說到自己姓端木時那一臉的得意樣……」

他似笑似嘆,「呵呵,我以為尋常女子知曉我身份後多少有幾分歡喜,可公主卻連一絲驚訝都無……」

我笑道,「誰說不驚訝的,只是比起驚訝我更加好奇而已,你這端木來的殿下怎的有心在民間獵艷,後來我想啊,大公主十有八九是要嫁到靖乾的,你這端木殿下也是該尋點別的。」

「哈哈,多謝公主體諒。」他雙手胸前一合,笑著做了個謝禮。

我揚了唇角,調皮一笑,「我向來很體諒人的。」

「哈哈,是,公主一向如此。」他苦笑一聲,笑意微淺。

我淺笑著,終是心下不忍,垂下眸來,「其實也不然,我雖知你心意,卻終不願答應,你可怪我?」

「呵呵,是敬強人所難了,公主又何必自責……」得見他微微勾唇,坦然一笑。

我含笑為他束了發,以手絹為他淨了面,轉首看了一眼秋蒡,向他含笑語道,「當日我以一畫換你一酒,畫如今被賣了,酒就當是我還你的,好歹,不負當日之諾。」

他略一失神,面有愧色,許是想起了當日在酒中放藥一事,「當日敬唐突了,公主可恨我?」

我微微一笑,「往事如煙,殿下又何必介懷。」

秋蒡斟了杯酒遞給他,又為我倒了一杯,我舉杯笑看端木敬,「今日之酒,化去過往種種糾葛,若有來世,依莫定再與殿下把酒言歡。」

他笑著,舉杯一飲而盡。

我回他一笑,將酒納入口中,上好的梨花釀,端木覃當真有心……

他擱下酒杯,淒笑一聲,「若是當日我送公主一行而來,公主心里看重的,會不會就是敬了?」

「……」我略微一滯,眼下一絲酸澀,「便是此刻,依莫心里看重的,是你。」至少此時此刻……

「哈哈,好!得公主此言,敬已無憾!」他仰面笑著,唇邊流出一抹鮮紅。

我心下一緊,震驚的看著那血紅之色愈來愈濃,而他卻是滿臉笑意的看著我,口中一字一頓說,「多…謝…公主……成全……」

我驚捂著面,終是心下一嘆,還是我低估了端木覃!

鼻尖酸堵,喉中梗塞不已,欲要言語,卻終只是清淚一行,強制按捺自己的抽泣聲,雙眼沉闔間淚流難抑,端木敬,此生終是我對不起你!

跪坐著將他無力癱倒的身子扶入懷中,下巴緊挨他的額頭,由著淚水在我臉上肆虐。

他微微抬了手,「公主…不…哭……」

心下哀慟,模糊的雙眼依稀見得他的手已然難以撫上我的面頰,我伸手握住他無力垂下的手,微微點頭,深吸一口氣,卻來不及咽下又被悶堵得難以喘息,只得在心中默語,「敬,一路走好……」

他微微喘息著,未及,喘息聲也變的一頓一頓,再後來,就連微弱的喘息也沒有了,我緊咬了唇齒,勉強抑制發顫的身子,將他平放好,一點點整理他零亂的發絲和褶皺的衣衫……

「公主……」秋蒡輕呼著。

我未回頭,依舊看著已然安睡的這人,垂眸閉眼,唇角微勾,眉頭因痛苦稍有蹙起,卻終算是含笑而歸……

我欲與他同笑,卻無勾唇之力,血腥氣在那還殘留著梨花釀甘甜之氣的口中回轉,刺痛酸澀的雙眼愈發看不清那人似笑似嘆的臉。

頭上暈眩難忍,閉目起身間禁不住一個趔趄,秋蒡忙來扶住,我含怒視之,見得她面上一絲擔憂,心下只得一嘆,她也終究不過為人效力,只是咬唇不語,勉強站立,弗開她的手,一步步靠著牆邊支撐著走向牢外,心中悶痛,連著喘息不已,指尖猶如針刺,心痛猶如刀絞,此生,絕飲梨花釀!

「公主當心!」秋蒡一聲急呼。

我已來不及注意腳下亂石,滑而跌倒,卻突的被拉住,看著映入眼簾的紫黑衣擺,我抬首看他許久,想起牢中永遠沉睡的那人,冷笑一聲,勉強喘息,「端木覃,我果真…沒有…看錯你!」如何會好心讓我來看他,我原便猜到會是如此,卻也抱了一絲僥幸,想著你終究會顧及昔日兄弟情誼,可,終是我低估了你!

模糊的視線看不清他是何神情,虛浮的身子由不得我掙開他的鉗制,眼前放大的黑色竟是讓我連再看他一眼都變得沒有可能……

腦中是一點點放大的紅色,在一片黑暗之中,紅色越發刺眼,漸漸的,紅色被白雪代替,漫天的雪似要掩埋整片的黑,越積越多的雪,越來越刺骨的冰冷。

「姐姐,姐姐!」似有人呼喚。

「大夫,你快看看,姐姐她在動,是不是醒了啊?!你快看看啊!」

我想說,珺別吵,頭疼,卻唇角難動,聲音不出。眼楮似被人強制拉開,一模糊人影在眼前繞晃。

「殿下放心,病人已經醒了。」

「秋蒡,隨大夫去煎藥。」那人沉聲語著。

突的听到一陣桌椅碎裂的聲音,夾著那人怒吼,「你怎麼可以讓姐姐去那種地方?!她身子不好你不知道?!」

我努了努嘴,卻終是一語也難說出。

「王爺,您冷靜一點,是公主堅持要去的!」秋蒡急切語著,听得身邊衣物拉扯的聲音。

「她要去你就放她去?呵,太子殿下原來是這麼善解人意的人啊,我尤珺竟一點也沒看出來?!」

「秋蒡,煎藥去!」那人命令道。

我心中一堵,「咳咳」無法遏制的咳嗽起來,這一咳心里倒也舒坦許多,「少辰……」勉強算是呼出聲來,以少辰的耳力,應該能听得見……

果然,周圍靜了下來,我稍微喘息,側首看著那方,珺正抓著端木覃的衣領,弗霜在一旁拉著珺的衣袖,,采煙坐在床邊,一臉緊張的看著我,而少辰,就在離我咫尺之遙的一側,現下正俯身看著我,黑眸里透著些許急切和擔憂。

我扯了扯唇角,勉強笑著,「怎麼……怕我死了?」

他臉色又是一沉,緊抿的唇瓣掩不住眼中淡淡的安心,我微微一笑,「把珺趕出去,他吵得我頭疼。」

少辰轉身便往那方走去,只一瞬,珺就被他拖了出去,遙遙傳來一句,「你這是醒了嗎?哪有把自己弟弟趕出去的啊?」再後的便听不清了,我不禁失笑,還以為他成熟穩重了,卻不想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大呼小叫。

珺一走,秋蒡也出了屋子,只有那人還坐在堂中,肅神的看著我。

我勉強一笑,「怎麼,我醒了,殿下不開心?」

他依舊沉著臉,「他死了,你就這麼傷心?!」

我微微一愣,一言不發。

「若這次死的人是我,你也會這般哀痛模樣?」

我不禁冷笑,「殿下是太子,有龍澤庇佑,怎會輕易就死呢?」

他直視著我,略有怒氣,終是勾勾唇角,「我還是該謝謝公主,有公主出手,覃省事許多。」敬是皇族,游街斬首亦是傷了皇族顏面,如此這般,宮里那人也順心了吧?

「呵呵,殿下誤會了,我只是不忍他死無全尸,至少,他罪不至此。」我勉強笑著,口中干澀不已,又是兩聲輕咳。「咳咳」

「公主這幾日就好生歇息吧,天裳之事已沒有可讓公主費心的了。」他似諷似譏的笑著,手中端來一碗溫水。

這一次,我自知沒有力氣拒絕,便只得接過他手中的水,緩緩飲罷。正欲向他說聲有勞,卻遇著他微闔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而後便被他輕指一點,沉沉睡去。

夢中依舊是他那一瞬間的異色,似氣惱,似不忍,似責怪,似,心疼?呵,是我看錯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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