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來了？他不是說今晚有事兒去了十三阿哥府上嗎。
海棠听了小廝的傳話，忙硬撐著酸軟的臂膀將年老夫人扶起來，房中各人也都拍整著衣衫準備行禮。
按照禮數來說，海棠如今的側福晉身份也是應享此大禮。但如今年府中亂作一團，海棠也一身素衣回到這沉浸在悲傷的年府里，家人們又本是至親的幾個。
雖然年家不如其他大戶人家兄弟姊妹眾多，人丁單薄也有單薄的好處，那就是家人之前，感情要親厚一些。
因此，在這種情形下，禮數不周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但四貝勒胤禛來了府里，一切卻又不同了。
首先，禮數那是萬萬不能少的，海棠來了清朝那麼久，已經明白皇家和普通臣子之間的鴻溝的萬丈寬蕩，永不可越。主子就是主子，臣子永遠是臣子。
「王爺吉祥！」
胤禛還未踏進府內，年家上下已經悉數跪在了院中伏地行大禮。他們需要用這樣的禮數來顯示自己的忠誠。
雖然海棠和胤禛算是夫妻，可這樣的大禮依舊不能免，海棠此刻站在年府里，按規矩也得行禮。
「快，大家快請起！」
胤禛穿著素衣快步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年老夫人，老夫人卻是受寵若驚狀，順從的起了身。
海棠記得，之前沒多久，胤禛身上穿的還是件暗紫色的袍子，沒想到這麼快就換了身羊脂白的衣服了。心中詫異極了。
心中正納悶著，胤禛卻已走到了她的身邊.
「別太難過，一切有我。」
聲音不大，話語中卻似有一種淡淡的力量傳遞過來。海棠抬頭看著面前的胤禛，依舊是那副俊然的樣子，只是他好像最近的輪廓又瘦了些。是最近的皇儲爭斗越加激烈的緣故嗎？
海棠不禁心中暗暗猜測，說內心真實的話，她極少看到胤禛如此溫柔動情的一面，但明白他為何會如此，海棠心中也清楚，他一定是念著自己喪父之痛，所以說了這樣體己的話。
可胤禛哪里知道海棠並非這年遐齡的女兒，雖然看到年遐齡去世傷痛，那痛倒也卻及不上年羹堯他們那般切膚了。
胤禛說完話，當著眾人的面，竟然輕輕的牽起了海棠的手，拉著往里屋走去。
在這被悲傷澿濕的年府里，這突然出現的溫情一幕，倒將氣氛中的悲傷化解了不少。年家家眷上下無不感到詫異，他們沒想到這「冷面四爺」居然對自己家的小姐竟然如此溫柔。
看在眼里，想到心中，大家心中的傷心不禁稍減許多。
去了屋內，胤禛按照禮數燒香、撒紙、作揖，整個屋內年家家眷忙里忙外。
年遐齡剛剛去世，這隨後年府里必然是要設靈堂、辦白事，年羹堯見胤禛來了，倒是更加殷勤的張羅著一切，倒是年家大哥，木訥的守在已故父親的窗前，雙眼紅腫，他的妻子海棠的大嫂，也寸步不離的守在自己丈夫身邊。
海棠初始覺得心中納悶，不過細細想了倒也釋懷，她明白為何年家大哥要執意守在那里，因為曾經的他讓自己的父親傷透了心。
他的忤逆不孝，本以為是可以用今後的歲月，來慢慢彌補彌補這些歲月里的遺憾，可哪里知道，現實就是這麼殘酷，他永遠也沒有機會了，那道曾經跨在父子之間的冷壁，卻也隨著年父的突然離世轟然倒塌。
有的，除了後悔也只剩遺憾了。
胤禛陪了海棠一會兒，海棠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眾目睽睽下，任他就這樣牽著自己，在這種場合實在有些不妥，于是她打發了胤禛去廳里喝茶，年羹堯自然跟去陪坐著。
這會兒屋內年家人隨著胤禛的走開，那張剛才突然拘束起大家言行的無形大網又消失了，悲傷又回到了屋內，于是大家張羅得更加起勁了。
海棠見年家大哥如此，心中倒也覺得不忍。遂上前去給自己這位大嫂遞上了一盞茶水。
「大嫂，喝口茶吧。」海棠輕輕地開口，雙手遞上下人們做的菊花茶。
這大嫂雖然年紀不輕了，但那張精致的臉上，除了些許細紋，年輕時的美艷倒也一覽無遺。此時的她回頭看看自己那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丈夫，又扭過頭看了海棠手中的茶水，一時之間是起身也不是，讓海棠端著的手就那樣支著也不是，實在為難至極。
海棠似讀懂了她的心思，微微笑了拉起了她，「嫂嫂，起來去一旁歇會兒吧，我和大哥說說話。」
听到海棠這麼說，這位幾乎沒有在年家府里住過大夫人，臉上出現了幾分寬慰的顏色，終于起了身子，不過起身時可能因為跪的時間太長，倒是一個踉蹌，差一點摔了跟頭。
「大哥，去吃點東西再守吧。」
海棠見嫂嫂走開，自己也出言準備安慰一下自己這個還沉浸在喪父之痛里的大哥。
回答海棠的，卻是一片沉默，大哥卻是一點也沒挪動地兒。
「父親就是在天上看到你這般，一定還會傷心的。」
海棠突然忍不住，說了這樣一句話，只見自己這位大哥終于還是抬起了頭，那雙布滿紅色血絲的雙眼，認真的望著海棠。
「真的嗎？父親會傷心嗎？」。
海棠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眼淚落了出來，強忍住心中的難受，狠狠地點了點頭。
「嗯，父親一向是疼愛你的，縱使你有些事兒做得不如他意，可最終他還是原諒了你的，如今再看你這般執拗，他老人家如何放心的下?而且你這樣不吃不喝，你又如何保重身體去送他老人家這最後一程。」
海棠的這番話似乎起了作用，年家大哥順從的起了身。
「嗯，你說得對，我不能再讓父親為我操心了。我一定好好保重身體，為他老人家盡最後的孝。」
海棠的眉頭稍稍松了些。
「你這樣母親看了也不會那麼難過，若是你在這兒長跪不起，不吃不喝，不說父親，母親也會難受的。快去吧，順便陪著母親說說話，讓她多吃點兒。」
此時已經是深夜，海棠張羅著讓下人們擺了一桌吃的，供府中守靈熬夜的家眷們吃著，否則哪里又有力氣做事？
待一切安排妥當，海棠倒也坐上了胤禛的轎子，隨他一起搖搖晃晃在回王府的路上。
「累嗎？」。
身旁胤禛的話傳來，海棠側過身，抬頭看了一眼。見他的眼中寫滿了擔憂，自己心中頓時有了想把一切包袱卸下的沖動。
點點頭，海棠卻又搖搖頭。
「嗯？累還是不累？怎麼這麼難回答嗎？」。
胤禛眼神中多了一些困惑。
「嗯……雖然覺得累，可跟年府上下相比，覺得自己不算累，只是希望他們都能從悲傷中走出來。」
海棠解釋道，的確自己這個假的年家小姐，和他們真正的年家人相比，心中縱使難過又如何能比得上他們那般傷痛呢？
「嗯，你能這麼想，那我就放心了。」胤禛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倒是你，不是去了十三哪兒嗎？如何這麼快就過來了。」
海棠心中好奇。
只見胤禛那剛放松的雙眉又微微皺了些，
「嗯，說朝堂上的事兒，可我听說了你父親去世的事兒，怕你應付不來，心里實在擔心你，就趕過來了。」
胤禛說的時候，臉上平靜極了，可這話在海棠听來，心中卻似掀起了巨瀾。
能在這個時候商量的關乎朝堂的事兒，一定對他來說事關緊要，可在這種時刻他都能拋下一切，來找自己，這說明什麼，他是真的愛自己，擔心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