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寒刺骨的風繼續著它的旅程,呼嘯著前往它的目的地,林蕊房間的門窗被撲打得「乓乓」作響,燭光搖曳,忽明忽暗,與四周的黑暗,陰森,還有風的呼哧聲,門窗發出的嘶吼一般的聲音……融為一體,就如同來自地獄的冤魂,掙扎著,咆哮著,反抗著這不公的命運!忽而所有的聲音霎時消失,夜,重歸于寂靜,仿佛方才的聲響也是林蕊的錯覺一般。只是,與此同時,屋子中的燭光卻勿的消失,整間屋子頓時被一片墨色所籠罩。靜,死一般的靜。林蕊從未有過如此驚慌的感覺,試探著問了一句︰「誰?!」然而回答她的只有屋子里的回聲以及無盡的墨色。
她忐忑地躺下了床,秀眉緊皺,突然覺得胸口一悶,便再沒了知覺沉沉地睡了過去。
就在此刻,林蕊的雙眼卻乍然睜開,直直地坐了起來。暗色中,一抹似乎比夜色還要黑的影子緩緩移動,她來到銅鏡前,玉手輕撫在一把精致的木梳上,眼中充滿了緬懷之色,忽而眼眶瑩潤,一滴雨淚悄然落下。輕執木梳,將木梳緩緩地放到自己的頭上,一下,兩下,她靜靜地理順自己的秀發,不會梳好看的發髻,她只披散著頭發,卻也絲毫不掩她的美好,反而更多了一絲飄逸。起身,拿出自己最愛的那套鵝黃色長裙,輕喚了聲「喜鵲」,沒有人應。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模索著艱難地將衣服裹在身上,沒錯,的確是裹,當了十六年的林大小姐,生活自理能力幾乎為零,不會穿衣服那是再正常不過了!但現在她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找喜鵲了,只能夠靠自己了。略施薄粉,輕描娥眉,呷一點胭脂輕輕點上櫻唇。鏡中,妙曼佳人兩靨生愁,淚光點點,恐怕與西子相較,也未必會落了下方。
起身,拉開房門,略一凝神,林蕊緩緩抬腳。她的嘴角微微上翹,笑得淒美,笑得決絕,笑得,讓人心痛……
來到東面的廂房,林蕊頓住,沉思片刻,抬手輕啟雕花木門,木門發出三次低沉的聲音,在她听來,這就如同爹娘對她無盡的包容與寵愛,和以往無異,然,物是人非最傷懷,血淚一滴滴,滴入她的心頭。
「爹爹,娘親,你們睡下了嗎?」。林蕊忍著不讓眼眶中的晶瑩滑落。
「是蕊兒啊,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房里傳出林母驚喜卻又透著責備的聲音,隨即漆黑的房間緩緩變為昏黃,沒來由的讓林蕊感覺一陣溫暖,這樣的溫暖曾經是她的專有,如今,她卻必須離開,錯卻是她自己在一氣之下所釀成的,如今,已無退路。
房門從里面開了。本應一臉疲倦的林母披著一件深灰色披風,卻是一臉寵溺的,就出現在林蕊眼前,「外面風大,怎麼還僵在門口,還不快進來?」
「娘親,爹爹呢?」林蕊一邊進屋,一邊四下打量了一番,卻始終沒有見到她的爹爹,雖說一直以來爹爹的應酬也很多,可是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她心中隱隱透著不安,眼楮死死盯住林母,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歷經了生死,她再不像生前那麼任性,那麼愚蠢,可惜如今,卻再也回不去了。
「你爹爹,因……公務在身,一大早便出去了。」林母臉上那一抹異色一閃即逝,要是曾經那個天真無知的林蕊,恐怕便不會再多問,但如今,林蕊已經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娘親,爹爹究竟怎麼了?」
林母輕嘆一聲,掩上房門,然後四下打量了一番林蕊,不由得苦笑起來︰「孩子啊,若是有一天,爹娘不在身邊了,誰來照顧你啊?」林母輕握林蕊微涼的雙手,將她帶到銅鏡前,鏡中頓現兩張極其相似,並同樣傾國傾城的臉。林母執起一把小木梳,一邊輕柔地為林蕊梳理秀發,一邊柔聲道︰「蕊兒啊,知道為什麼爹娘會給你起這樣一個名字嗎?」林母淺笑著,眼角眉梢,無一不體現出她此刻的幸福。她仿佛是在對林蕊講,卻也像是在自言自語,「蕊兒啊,花之蕊生于花之央,在花朵綻放之前,永遠是被保護的對象,不會受寒風摧殘,不會受暴雨侵蝕,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長大,直到,花瓣凋零之時,但那時,花蕊已經成長,已經有了自己的歸屬,會有自己的家,也會,開花結果……可是,花瓣要在花蕊成熟之前離去呢,蕊兒啊,爹娘沒法給你完整的幸福,只能最後為你做一點點事了,爹娘別無他求,只願你日後能夠幸福啊!」
林蕊看到鏡中的那個自己眼角早已濕潤,她的聲音中透著顫抖︰「蕊兒不肖,以前都是蕊兒的錯,對不起……是蕊兒太任性,明知道您愛我,卻偏偏用死來威脅,傷透了您的心……娘親,蕊兒真的不想離開您啊,做您的女兒真好,我真的不想離開,不想……您也不要離開,好嗎?不要嚇我,蕊兒以後會好好保護爹爹娘親的……」林蕊再也無法忍住內心的悲痛,回過身子緊緊抱住她的娘親,仿佛是在抓著什麼自己不願舍棄,卻又不得不舍棄的珍貴的寶,雙肩不停地抖動著,悔恨,悲傷,不舍,哀怨……心中所有的委屈伴隨著淚水,宣泄而下。
林母一邊柔聲安慰,一邊雙手輕拍著林蕊的後背,「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最後還是回到母親的身邊了,剛才,母親只是和你說說笑呢。自從你溺水後,就總是叫‘娘’,,好久,都沒有叫過‘娘親’了呢,娘親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成熟了,可是娘親,還是喜歡听你叫我‘娘親’呢!」說著,她的嘴角上揚起一抹幸福的笑,「看看,我的女兒多美啊!」林母將雙手放在林蕊的肩上,欣賞著銅鏡里那已經挽好流雲髻的少女,忽又覺得不太滿意,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從里面取出一支做工精細的羊脂玉簪,上面瓖著一只金色的鳳凰,目光堅毅,欲展翅騰飛,栩栩如生。小心地為林蕊戴上,原就美麗的人,更是因這玉簪,整個人身上多了一分大氣華貴,林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重新為林蕊理了理衣服。
「娘,時間不多了,女兒須得要走了。」林蕊轉過身,緊緊抱住這個世上最疼愛自己的娘親,久久不願松手,這,是最後一次了,她最後一次抱緊娘親,深鎖秀眉,緊咬朱唇,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突然松開雙手。
「蕊兒,你長大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娘親,永遠都會站在你的身後!」林母面帶微笑,「去吧!」不管你身在何處,娘親,也會永遠愛著你。
「嗯!」林蕊堅定地點點頭,轉過身,將身子挺得筆直,邁開大步往前走去。身後的林母,卻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淚流滿面,蕊兒,有些事,總得自己去面對,犯了錯,總得自己承擔後果,永別了,孩子!
月,不知何時已經失去了蹤影,庭院中的一切都被無盡的黑暗所籠罩,林蕊卻是如平常般,若無其事地走著。忽而,黑暗中,一張枯葉輕輕落地,即使是在如此安靜的夜里,聲音同樣是幾不可聞。然而,這個林蕊早已不是人,听覺自是靈敏無比,凌厲的目光朝東南方向的一個小角落掃射而去,喝道︰「出來!」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一襲身影,不,是大大的一尊身體從樹後緩緩出來,身上騰騰的殺氣絲毫沒有遮掩,凌厲的目光因著丑陋的面容而顯得猙獰凶惡,就如來自地獄的修羅,讓本以為見過世上最恐怖的事物的林蕊,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不是小姐,你究竟是誰?!」熊八戒厲聲呵斥。
「我是誰?」林蕊定了定心神,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進肉里,聲音飄飄忽忽,仿佛不是從這個世界傳出的一樣,「一個,任人擺布,被命運作弄的可憐人罷了!」她說著,身邊的事物仿佛也跟著,染上了一層悲戚。樹枝搖動,樹葉簌簌落下,一輪染著血紅的圓月從雲層里跑了出來,給庭院里的一切都裹上一襲紅衣,整個氣氛顯得十分詭異。
林蕊抬眸,眸子里滿是悔恨,不甘,心痛,還有絲絲不舍。
「我不管你有什麼冤屈,識相的速速離去,否則就算是陰曹地府,十八層地獄,我也會闖了去,叫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熊八戒並非不相信這個世上有鬼怪之說,至少,若是人沒有靈魂,他和小姐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雖說是林家家族秘法,雖說是有很大的犧牲,但他仍舊是來了,不僅是因為老爺的托付,也是為了來守護一個人——一個他想要一輩子保護的人。
所以,即使是,火海刀山,人間煉獄,他早已做好充分準備。
「那麼,為了保護好你在乎的這個人,麻煩你也要和我走一趟了!」林蕊咬咬牙,強忍住自己因為對方身上爆發出的氣勢而想要逃開的沖動,冷冷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