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連續在京城四處放火的犯人伏法之後,已經是一個月後了,皇上龍心大悅,自然論功行賞。
秦鳳戈卻是當之有愧,他若能早日查出犯人的身分,也能讓百姓們不必再鎮日生活在恐懼當中,若不是婉兒姑娘點醒,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破案,應該得到賞賜的是她才對。
「恭喜將軍!」
梁氏靠坐在床頭,氣若游絲地笑說。
他在床沿坐下,端詳著正室泛白的病容。「皇上這回賞賜了人參以及其他珍貴藥材,希望對你的身子有所幫助。」
「請將軍代妾身多謝皇上恩典。」她自知來日無多,又不希望夫婿太過擔憂,只能強顏歡笑。
「等你身子康復,咱們一起進宮,當面感謝皇上恩典。」秦鳳戈見她比前陣子更蒼白虛弱,卻又束手無策,心情益發沉重。
梁氏笑嘆一聲。
「是,將軍。」
就在這時,女乃娘抱著活潑好動的硯哥兒來到寢房,好讓梁氏瞧瞧懷胎十月所生下的親生骨肉,這也是一天當中母子倆難得相聚的時刻。
「硯哥兒……」她孱弱的小手伸向兒子。
秦鳳戈接過睜著圓滾滾大眼、發出咿咿呀呀聲響的兒子,好讓他偎在親娘懷中。「這小子比上回抱的時候又重了不少……」
「那是當然了……」梁氏有氣無力地笑了笑,摟緊懷中的親生骨肉。「硯哥兒,娘真想看著你長大,天天陪著你……」
萬一自己真的走了,但願夫婿再娶進門的女子能真心疼愛硯哥兒,這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他臉色一整。「一定可以的。」
「將軍別忘了自己的承諾……就算老太君要你續弦的對象再怎麼門當戶對,若對硯哥兒不好,妾身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她知曉自己快撐不住了,要快點交代完後事。
「我不愛听這些話!你還是好好養病為先,待會兒我就命人再去請六安堂的紀大夫來府里看看你,順便詢問人參該如何服用,對你的身子較有益處。」雖然祖母不相信女大夫的醫術,可是秦鳳戈更不相信那些只報喜不報憂的太醫。
硯哥兒伸出小手,模了模親娘蒼白的臉蛋,圓嘟嘟的臉上笑得很開心,讓梁氏眼眶一紅,心中萬分不舍。
「硯哥兒……」娘真的好舍不得你。
而趴在娘親胸口上的硯哥兒,渾然不知發生何事,只見他嘴角流涎,蠕動著紅女敕唇瓣,可愛的模樣令人莞爾。
梁氏親了親兒子的女敕頰,覺得倦了,便把他交給夫婿。
「你什麼都不必操心,專心調養身子。」秦鳳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什麼也幫不了。
「是。」她又躺了下來,閉上眼皮,意識開始昏沉沉的。
他靜靜地守在正室身邊一會兒,確定她睡了,這才抱著硯哥兒步出寢房。
「咿……呀……」硯哥兒似乎不想被他抱,不安分地掙扎著。
秦鳳戈將他抱牢,不發一語地瞪著兒子。
父子倆對峙了沒多久,勝負立見分曉。
「嗚……」在氣勢上又輸了一大截,小嘴一癟,很不甘心地哭了,而且愈哭愈是大聲,豆大的淚珠不停地滾下來。「嗚……哇……」
「贏不了就用哭的,這像什麼話?」他皺起眉頭,開口低斥。「爹的兒子可不能這麼沒出息。」
女乃娘在一旁掩口偷笑。「將軍,小少爺也不過七、八個月大,還不會說話,自然只能哭了。」
「硯哥兒,你可是咱們秦家的子孫,將門虎子,長大之後要光耀門楣……」秦鳳戈憶起年幼時,父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這個獨子身上,不斷地諄諄教誨,之後不幸罹患了肺癆,父子不得相見,以避免傳染,但還是把期待一一寫在紙上,如今輪到自己做同樣的事、說同樣的話了。
「將來更要為皇上盡忠盡力,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遇到傷心處,還是得全往肚里吞。」他正色地說。
硯哥兒一面抽噎,一面看著爹,听著听著開始打起呵欠,讓他不禁好氣又好笑,跟兒子說這些,或許真的太早了。
「小少爺大概想睡了,還是交給我吧。」女乃娘伸手抱過。
待女乃娘抱走兒子,秦鳳戈又望了寢房的門扉一眼,想起前段時日公務繁重,如今要好好地補償妻子。
于是,他開始每天固定抽出時間前來探望正室,和她說上幾句話,梁氏自然十分歡喜,而心情一好,身子的不適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硯哥兒又去老太君那兒了?」梁氏蹙緊眉心,喝完了苦澀的湯藥,用手巾拭了下唇角。
他輕頷了下首。「祖母說一天沒看到硯哥兒就渾身不舒坦,原本還要我同意讓硯哥兒住在她那兒幾天,不過我沒答應。」
「為什麼?」因為夫婿向來孝順,所以她才會擔心將來也不得不依從長輩的意思,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進門,而非真正地為硯哥兒著想。
秦鳳戈掰了一小塊梅餅給她。「因為你也想天天見到硯哥兒,不管怎麼說,你到底是他的親娘,我得先顧及你的感受。」
「將軍……」她兩眼涌出淚來,嗓音跟著一哽。「能夠嫁給將軍,是妾身……這一生最大的幸福……」
他握住鼻瘦如柴的小手。「既然如此,你更要保重身子。」
彷佛回光返照般,在這一刻,梁氏雙頰嫣紅,笑得好柔好美,不再埋怨上天不公,因為她得到了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想得到的東西,那便是夫婿的真心。
「是,將軍……」
而這抹幸福的笑靨,也是秦鳳戈最後一次見到。
當天半夜,梁氏在睡夢中離開人世,神情平靜,沒有一絲痛苦。
「都已經立秋了,天氣還是這麼熱……」
婉瑛挽著竹籃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恨不得把袖子撩高,裙子剪短到膝上,好讓體溫可以降低幾度。「記得以前我沒這麼怕熱,現在換一副身體,卻有些吃不消了……」
她盡量走在陰涼處,不要曬到太陽,因為對這一帶又不太熟悉,只好一面走、一面問人,終于找到了六安堂。
「姑娘是要抓藥,還是看病?」伙計上前招呼。
「我是來抓藥的……」由于王家嫂子正在坐月子,需要吃些中藥來調養身子,所以就托婉瑛順便買回去。「就照這一張藥方子來抓。」
伙計接過藥方子,要她稍等一下,就拿到櫃台給負責抓藥的學徒。
婉瑛乘機打量這一間看來像是中醫診所的六安堂,除了佔滿兩面牆壁的藥櫃,還分出好幾個用布簾區隔的診間,光是等候的病患就有二十來位,特地來抓藥的更是不少,不時都有人進進出出。
不過最讓婉瑛驚訝的是一道通往二樓的木造階梯,利用挑高的屋脊,將空間做出躍層的設計,應該是最近幾年才增建上去的,能夠想出這個點子,不像是這個架空朝代的人。
婉瑛不自覺地往樓上走,原來二樓也有診間,甚至還有一間用木板隔間的「手術室」,看到門邊掛了一塊木頭牌子,上面寫了這三個字,不禁愣愣地瞪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有股沖動想要打開來看個究竟。
「它確實是寫『手術室』……」她揉著眼皮喃道。
話才說著,手術室的門扉被人從里頭打開,穿著白袍的區大夫乍見到杵在門外的她,先是一怔,沒想到外面有人,不過很快便認出婉瑛就是那位死而復活的姑娘,還有就是……
他有些欲言又止。「你……」
「你……」婉瑛也同時開口。
區大夫想到那天在南官巷,她月兌口叫自己一聲「醫師」,那可是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曉的稱呼,不過又不便貿然相認,只能擱在心里。
「姑娘是來看病的?」他問。
她搖了搖螓首。「不是,我是來幫別人抓藥……呃……」
可以問嗎?就算問了,對方又會說實話嗎?
不過在來之前,她已經打听過這位會將病患開膛剖月復的神醫評價如何,人人都夸他是個仁心仁術的好大夫,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
「區大夫是……混血兒嗎?」婉瑛試探地問。
「……沒錯。」區大夫神情不由得放松,可以肯定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因為我的阿嬤是美國人,所以有四分之一的外國血統。」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提及這些往事,語氣中也自然多了股懷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