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霜降到來,氣溫更低了。
過了一個月「風平浪靜」的日子,大雜院里的生活跟往常無異。
「……婉兒!婉兒!」
衣服晾到一半,正對著天空發呆的婉瑛被人推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瞥見陶大娘正看著自己,愣愣地問︰「什麼?」
陶大娘一臉失笑。「還問我什麼?你一個人站在這兒好久了,叫了好幾聲也沒反應,到底在想什麼?」
「沒什麼。」總不能說在考慮要不要答應做續弦的事。
陶大娘輕嘆一聲。「是在想玉珠嗎?」
「呃,對,不知她這些日子過得好不好?」想到玉珠對秦將軍徹底死心之後,選擇當一位錢老爺的妾,過沒兩天就被對方接走了,婉瑛不是不關心她,只是既然選擇了那條路,就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而自己也只能祝福。
「她想要過好日子,終于如願進了大戶人家、當了人家的妾,日子好不好過也是她的命,你就別替她操這個心了。」陶大娘說到玉珠,總是搖頭嘆氣。「倒是你,打算怎麼辦?」
婉瑛有些納悶。「什麼怎麼辦?」
「秦將軍好久沒來了。」還以為他是真的對婉兒有意呢。
「沒事來做什麼?」婉瑛噗哧一笑。「原來陶大娘這麼想念他,下次見到將軍,我會轉告他的。」
陶大娘好氣又好笑地啐罵。「你這丫頭,可別亂說!」
「他還是不要來的好……」她已經夠煩惱了。
「其實你心里是喜歡秦將軍的對不對?」陶大娘也是過來人,多多少少看得出來。「當初他要你做妾,你應該答應的。」
她斂了斂唇畔的笑意。「就算喜歡,我也不做他的妾。」
「如今他的正室不在了,等到對年之後,應該就會再娶,可是咱們這種身分,可別指望能當上一品武官的繼室……」陶大娘牽起她的小手。「外頭冷了,還是進屋里頭再說吧。」
婉瑛想著她的話,心口沉甸甸的。
「唉!我是不曉得秦將軍心里是怎麼想的,就算他真的要續弦,也應該會挑個門當戶對的,他再如何中意你,也得看家中長輩同不同意這門親事。」陶大娘滿是憐惜口吻地說。
可是對方不只當面詢問自己的意見,還要她好好考慮,難道沒有事先想過這個問題?婉瑛並不認為那個男人做事會如此輕率,可是陶大娘說的也沒錯,就算本人不在意身分上的懸殊,家中的長輩呢?
難道現在問題不在于自己願不願意,而是秦鳳戈有沒有辦法說服家中長輩,娶一個浣衣女當續弦了?
待婉瑛意識到自己居然煩惱起這個問題,才領悟到原來她這麼喜歡秦鳳戈,不只是喜歡,還很認真地考慮兩人的未來,之前拒絕做妾,是因為過不了道德感和罪惡感這兩道關卡,那是她在做人處事上的大原則,再怎麼心動,也必須克制,不能讓它凌駕于理智之上。
若是嫁給他當續弦,就不會傷害到另一個女人,也不算破壞別人的家庭,情勢如此改變,婉瑛便很難再抗拒內心的期待,像秦鳳戈這麼好的「良人」,要是錯過,恐怕一輩子再也遇不到比他更優的對象。
陶大娘又拉起她的小手,面露憂慮之色。「就算順利嫁進將軍府,不需要從早到晚面對那些長輩,也不必小心翼翼地伺候、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可是禮數還是要懂,听說秦府的老太君年已七旬,如今大權還是一把抓,更別說還有二房、三房在,都不是省油的燈,我實在擔心你會應付不來……」
「陶大娘怎麼知道這麼多?」婉瑛打趣地問。
她苦笑一下。「還不是玉珠去打听來的,她只盼有一天能做秦將軍的妾,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婉瑛沉吟不語,其實陶大娘說得沒錯,她就很佩服後宮的那些嬪妃,得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爬,用別人的鮮血來取暖,自己是一輩子也學不來的,宅斗頂多是宮斗的縮影,可也不能小覷它的威力,她自認不夠聰明,也不夠心狠手辣,更不像穿越故事中的那些女主角,擁有一個強大的後台。
可是婉瑛並不想逃避困難,就好像參加柔道比賽,對手的體型是比自己壯碩,但沒有挑戰看看,永遠不知道最後誰輸誰贏。
等下次再見到秦鳳戈,她要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他,至于他家中長輩同不同意,以後再來煩惱吧,最起碼也要將心意表達出來,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情。
只是這一等,三個月都沒見到對方的人影,而且還等到一個壞消息——
這天,婉瑛一大早起來,發現外頭飄起了皚皚白雪。
只有去過合歡山賞雪的婉瑛相當地興奮,盡避雪下得並不大,還是讓她在外頭待了好久,不想進屋。
她伸手拉攏了上單薄的短襖,經過前任主人的細心縫補,還可以再穿上一季,一個人站在天井,忍不住又想起已經消失許久的秦鳳戈,不禁有些困惑、迷惘和忐忑不安。
該不會是後悔了?
還是決定娶個家世比她更好的姑娘?
或是家中的長輩堅決反對,所以不敢來見她?
剛開始兩人經常見面,就算不想見,還是會不期而遇,可是當她真的想見他時,卻老是踫不到,又不好意思主動找上門,于是開始產生懷疑,她向來不是個會自尋煩惱的人,可是在這節骨眼上,偏偏就鑽起牛角尖來了。
「向婉瑛,這一點都不像你……」難怪有人說只要遇到愛情,女人就會變傻、變笨。
「你的自信跑去哪里了?只不過是一個男人,就讓你站在這里唉聲嘆氣,實在太可笑了,就算失戀了又怎樣?又不是第一次被甩,也不是世界末日到來,我還是可以活得很好,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大聲地對自己說。
接著,她用手心拍了幾下冰涼的臉頰,好激勵自己。
「也許他是工作太忙,等忙完了自然就會出現。」可……她還是好想見到他,就算說個幾句話也好。
她決定找些事情來做,免得又胡思亂想了。
就在這當口,陶大娘一面拭淚、一面走進大雜院,讓婉瑛頓時一怔,不由得又踅了回來。
婉瑛見她眼眶濕紅,面露哀淒之色,可不像是有沙子跑進去。「陶大娘,你在哭什麼?出了什麼事?」
「婉兒……」陶大娘才開口,就哭出聲來。「玉珠她死了……」
「什麼!」過了半晌,婉瑛才吸收這個噩耗,追問道︰「怎麼可能,玉珠是怎麼死的?」
「我是想說好一陣子沒她的消息,又正巧經過錢老爺家門外,便過去敲了小門,要府里的下人代為通報一聲……」她平日雖然看不慣玉珠的現實和自私,可到底是大雜院里的一分子,就像自己的晚輩,不會真的不聞不問。
「沒想到來應門的奴才冷冷地說了一句『她死了!』,可把我給嚇壞了,自然要問個清楚,才知道玉珠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也不知怎麼回事,無緣無故地跌了一跤,然後就小產了,又因為失血過多,就在前天夜里走了……」
听到這兒,婉瑛不禁眼泛淚光,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這丫頭就是沒有享福的命……」陶大娘既生氣又心酸。「當什麼妾?找一個老實的男人嫁了,也好過這種死法,更想不到還被人草草的往亂葬崗一埋,就連個墓碑也沒有……」
「既然連墓碑都沒有,咱們要從何找起?我和玉珠姐妹一場,總要幫她找一塊墓地,還有一口棺木,將她好好地安葬。」這也是婉瑛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
陶大娘一面拭淚、一面點頭。「我也是這麼想,我待會兒再去跟對方問個仔細,回來之後跟你說……」
「好,那我去請道士,咱們分頭進行。」
玉珠,這就是你一心一意選擇要走的路?真的不後悔嗎?婉瑛緊閉了下眼,感傷地思忖,卻也只能接受對方已經不在人世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