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著下雪的緣故,家宴設在了金鑾殿上。文字首發殿門大開,殿外紅紅的燈籠耀著白雪皚皚的景致,別有一番冰雪沁凜的清新滋味。
太上皇並帝後端身正坐,一眾妃嬪齊齊叩拜敬酒後紛紛于下首兩側安坐。
雖然是闔宮家宴,但並未見有太妃太嬪出席,想來是太上皇不喜人多吵雜。這一點如也曾听阿瑪說起,太上皇晚年很少與妃嬪親近共處。
許也是因此,太上皇的身子很是硬朗,精神矍鑠,這樣的年歲看上去風采依然。如只稍微睨了一眼,便垂首自顧自的吃著面前的小菜。
如身側是誠妃,而誠妃對面則是貴妃。瑩嬪因著身子不適的緣故並未出席。這樣數來,在座居多的無非皆是皇帝貴人、常在之流。皆是年輕的面孔,鮮有從府里存下來的老人兒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誠妃和如一樣,不緊不慢的吃著小菜,看著眼前的面龐,感懷往事唏噓不已。
「姐姐是在懷念故人,還是已故去的時光?」如小聲問道。
誠妃無奈的笑笑︰「都有,亦都沒有。不過是感嘆歲月流逝罷了。呵呵,你瞧我,這樣喜慶的日子,咱們不該說這些掃興的話。」誠妃端起酒樽,爽朗道︰「來,咱們也痛快一回。」
如也端起酒樽與誠妃對飲,一飲而盡杯中酒。酒氣醇香入口卻是辛辣的厲害,幸而如閨閣里也偶爾會品些烈酒,滿族的女兒到底不似漢家那般嬌氣,倒也沒有怎麼難受。
倒是誠妃不勝酒力,一杯入喉,就嗆的不行,險些連眼淚也擠了出來。「姐姐您沒事兒吧?」如趕緊撫順誠妃的背脊,娉兒也遞過絲絹。
「不礙,不礙的。」誠妃好容易順暢了氣息,嘴角還掛著酒漬︰「我就是痛快,心里覺著痛快。」
不知旁人能不能听得出,反正如心知肚明。
這哪里是痛快,分明是反話。
反話也就罷了,反正這樣熱鬧的時候,誰又會關注旁人心里真正的感覺呢?或者對她們來說,看著旁人不痛快,自己才能真正覺得痛快。
在場的宮嬪們,成日里姐姐妹妹的親昵的緊,表面上看著是和氣一團的自家人。實則,竟都是仇人、敵人。
君恩淺薄,唯有旁人得到的越少越不好,自己才會好。這樣的團年宴吃著佳肴,猶如啃噬著旁人的骨血一般,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如听著耳邊的靡靡之音,看著眼前的歌舞婢腰肢扭擺,只覺得心里寂寞更甚。好懷念在府中的時候,雖然不足這里的人一半多,可至少還有些親昵的成分。
不知不覺離開家也有半載了,阿瑪他還好麼?
眼下這里,雖然錦衣玉食,紙醉金迷,可若是狠下心來拔去表面的這層金殼,心里也只剩下不甘的落寞,無休止的恨意了。
忽而嗖的一聲,天際一束光亮,緊接著怦怦幾聲巨響,千萬顆似金星一般的煙火在夜空綻開,耀的人睜不開眼。
「好美呀。你們快看。」妃嬪中有人不禁贊嘆出聲,緊接著更多的人附和而笑,滿心歡喜。
如情不自禁的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投去目光,目光里有幾許情意繾綣,也唯有她們才知曉。這樣美好的時刻,她只願和他分享。
太上皇身邊的老太監,躬身附耳說了幾句什麼。皇帝醒著神,也趕緊將目光移了過去。隔得有些距離,再加上場面紛擾吵雜,如听不清他們再說什麼。
只見太上皇不疾不徐的站起了身子,緊跟著皇帝與皇後也一並起身相送。估模著是太上皇想提前離席。
如輕輕推了推誠妃,誠妃這才瞧見,也跟著穩穩當當的起身。隨後貴妃也才看見,妃嬪們先後跟著起了身。
「朕在這里,你們拘束的緊。這個辭舊迎新的好時候,你們好好陪著皇上、皇後樂呵呵才好。」太上皇眉開眼笑,難得的心情愉悅。「朕乏了,先行回宮了。」
「恭送太上皇回宮。」眾妃嬪一眾行禮,目送太上皇依然矯健的身影離去。這是如記憶里,太上皇最為親和的一次。
果然,太上皇才一離去,場面似乎一下子就活躍了很多。
沅琦率先呈上兩尊美酒,向皇上皇後叩拜︰「這是臣妾親手釀制的果酒,味道甜美而不辛辣,想來最適宜在歡愉之時品嘗。還請皇上、皇後娘娘不要嫌棄臣妾手藝不佳才好。」
「恩貴人果然別有一番心思。」皇後笑著示意襲兒呈上美酒。「端在手中,只輕輕這麼一嗅,果真是果香四溢。」
皇帝心情甚好,見沅琦今晚裝扮的也是光鮮靚麗,尤其是映著半空中的煙花,更顯得嬌俏可人,也不禁贊道︰「美酒如佳人,醇香綿甜。不錯!」
「謝皇上皇後贊譽。」沅琦團粉的臉蛋兒,泛起羞赧的紅意。皇上將金樽中的果酒一飲而盡,笑著擺手示意她起身。
如心知沅琦的心性,雖然是單純了些,可到底也是個不錯的女子。這麼想著,心里竟沒有醋意翻滾。不知是自己真真兒心疼了她,又或者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景。
酒意上頭,如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盤算著皇帝的恩寵。
昨日可能是瑩嬪,前日是貴妃,更久之前可能是皇後。今日是自己,明日可能就是沅琦、後天許就是淳貴人,總之皇恩總沒有百日停留的時候。
正如同那鮮活綻放的花兒一般,終究有開有謝。
你正得意的時候,正是旁人凋謝的時候。而旁人盛放的時候,偏是你最失意的時候。
「妹妹,你沒事兒吧?」誠妃發覺如不知不覺自顧自飲下了三樽酒,緊忙示意添酒的沛雙住手︰「別讓你家小主喝的這樣急,看醉了難受。」
「謝姐姐提點,臣妾不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罷了。」如搶先答了沛雙的話。「何況姐姐也說了,今兒是好日子,好日子心里痛快多喝兩樽也無妨。想來皇上是不會怪罪的。」
如的話音才落,皇後就喚了沅琦上前︰「皇上喜歡喝你釀制的果酒,你就坐在皇上身邊伺候皇上多用些吧!」
「是,臣妾遵旨。」沅琦的心猛烈的跳動,有些欣喜若狂。腳步越發輕柔的走上了前去。如沒有看,只笑著為自己再添了酒。
見此情形,誠妃勸解如的話含在口中,硬是憋了回去。本想說皇上可能會傳召如侍寢,畢竟下午的時候,是打永壽宮一起出來的。
可看這情形,除夕之夜的恩寵,多半是要陪伴恩貴人了。那還有什麼好勸解的呢?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誠妃也端起了酒樽︰「李太白都有這麼好的詩句了,咱們又怎能辜負這樣美好的夜晚。妹妹說的對,自醉甚好。」
底下的妃嬪,不知白了烏雅氏多少眼,眼睜睜的看著她博得了新年的第一份恩寵,怎麼能不氣惱。
可是又能怎樣呢?
芩兒默默無聲的立在如身後,揣測自家小主多少有讓寵的成分。雖不知小主與這個恩貴人又怎樣的關聯,卻也能體會她心里的苦。
有誰願意看著自己的夫君與旁人親近?何況在如心里,皇上是那麼重要。
好容易挨到宴畢,皇上攜了恩貴人的手擺駕回宮。
眾人這才不情願的離去。
被送回永壽宮的時候,如已經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廊上掛著的大紅燈籠一串兩串,數不清有多少個。像足了京城大街上小販子兜售的冰糖葫蘆。
芩兒與沛雙好似走不穩雪道一般,拉扯著她搖搖晃晃,甚至連發髻都歪倒了,頭上的金鈿子、珠花 里啪啦的往下掉。掉在雪地上卻又好似看不見了一樣。
「別揀了,都別揀了。沒有了,哪里還會有?」如放肆的笑著,說不出為什麼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眾人都沉醉在新年伊始的歡快中,為什麼好像就只有她看不清眼下的路呢?
「小姐呀,您當心著點。您這是怎麼了?」沛雙用盡渾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將行為反常的如送回廂房。「在主事府中的時候,您的酒量甚好,怎麼這進了宮反而不濟了。」
「胡說,我根本沒醉。」如好不容易躺下,卻又因沛雙的這句話猛然起身︰「誰說我酒量不濟,我心里清醒的很。皇上今晚,必然是宿在了恩貴人那里。沅琦,沅琦妹妹必然很歡喜。你說是不是?」
「旁人歡喜不歡喜,奴婢怎能知曉。可小姐,你自己心里呢?」沛雙憤憤不已︰「既然不願意讓皇上去旁人那里,又為何要將自己灌醉。倘若你爭取,皇上未必就不會來咱們這里。」
如止住了笑意,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平靜了水亮的眸子與沛雙對視︰「能爭取這一次,下一次呢?下一次爭取不到怎麼辦?後宮妃嬪這樣多,每三年就有一次選秀,誰能保證每一次都能爭到恩寵?」
「小姐……」沛雙唔噥著,不知該誰什麼才好。
「既然是皇上自己的心意,我何不成全了他們呢?」如垂下頭的是一瞬間,淚水便掉在了錦被面兒上,順著絲滑的錦緞,滾落掉在地上。
如的心,正如同那一顆熱淚,由熱到冷直至碎裂的不成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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