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這里做什麼?」一聲吼叫,撕破了方才的唯美畫面,秦宛珂驚愕地抬頭,見到站在門口處面無表情的杜梓揚,以及他身旁一位身穿青色雅服卻滿身怒火的男子,他的年紀和杜梓揚相仿。剛才的那句,應該是出自此人之口。
秦宛珂有點猝不及防,她現在正看著杜梓揚的讀書心得,這樣的心得體會,在某種程度上,和私人日記也差不多。
當面被人發現自己在偷看他的日記,這種被抓包的感覺,讓她有點莫名的羞澀感,原本還在傷神的臉轉而飛上了兩抹紅暈。她尷尬地笑笑︰「我只是……太無聊,到處轉轉,看到書房,就進來了。」
那人不依不饒,「你是誰?你們難道不知,這里是不允許女眷進來的嗎?」。
秦宛珂不看來人,卻怔怔地望著杜梓揚,突然語塞。自己平時的俐齒伶牙,此刻卻不知為何,無法說出一言來。
錦翠卻反應極快,「你又是誰?敢這樣和我們小姐說話?」
「到底是哪家的小姐,如此不懂規矩。」
「你!你……」錦翠被激怒了,幾欲發飆。
「別說了,錦翠。」秦宛珂發話,「是我的好奇心重,不听勸止,硬要到此,公子莫再怪罪,妾身離開便是。」她覺得既然是自己理虧,現在遭人批評,也是自找的,何必現在和他糾纏不休。
如果再想來,尋個機會,和杜梓揚說說,估計還是可以被允許再來的。她依舊望著杜梓揚,暗暗思揣︰他是怎麼想的?會怪自己私自看了他的書麼?會急著趕自己走麼?
秦宛珂的表現,氣得錦翠直跺腳。春喜則戰戰兢兢地站立一旁,有點隔岸觀火的意味。她自小在侯府做奴婢,少爺向來就是不苟言笑,表情嚴肅,她見了總是不寒而栗。她看到少爺此時的臉還是沒有表情,更是害怕幾分。
那人還想要說話,被一條修長的手臂擋住了,那手臂的主人,正是杜梓揚。
「梓揚,你不是……」那男子怪異于他的反常,他向來不喜府中的任何女子靠近他的領地,而這書房,恰恰是他心靈的淨土。
感受到秦宛珂直視的目光,杜梓揚極不自然,尤其是讀到她眼中有著驚訝、羞愧、疑惑、探究和期待的復雜情緒,他更是不敢再看,避開秦宛珂的視線,轉向一旁,長吁一口氣,平復一下自己的內心,對著身旁的那個男子說道︰「罷了,她不同于別人。」
不同于別人?怎麼理解?難道這個意思是,是我的話,進來也不要緊嗎?
可是,這樣的允許,又有了兩種含義,一是,在他心中,早就認定我是個無規無矩的人,即便加以阻止,我也是要來便來的;而第二種,就是,我在他的心目中是特別的,要進來,自然是可以的,他不介意我去分享他的內心。
秦宛珂這樣一分析,自己把自己給打擊到了,覺得自己沒被立即趕走,絕對就是因為第一種的原因。這個杜梓揚,又怎麼會用對我產生第二種想法呢?
哼哼,秦宛珂,你也有點自知之明好吧,別多想了。只是這句「不同于別人」,真是太過曖昧,在她的腦中響起,一時間揮之不去。
「月生,你還沒見過吧,這位,便是秦相爺的千金秦綰繡。」杜梓揚介紹得極為平淡,甚至完全不提自己和秦綰繡之間的關系。
這個說法,讓秦宛珂听了,感覺有點無奈。他是生氣了吧?先前,他不是在那莫毅然面前大聲說自己是他的嗎?現在的說法,好像兩人是沒有任何關聯的陌生人。
「我還道是誰會這麼無禮,原來是相爺的千金,你新納的妾啊,難怪了。」語氣中,頗有不屑。
「你!你放肆,我們小姐,豈是你這種無名之徒能羞辱的。」錦翠又跳腳了,急得就想上去給他一掌,真是欺人太甚。
「唉。」輕嘆了口氣,秦宛珂苦笑。這秦綰繡怎會臭名昭著成這樣,隨便一人就可以出言不遜地對她?
月生,月生?好像听春喜說起過這個名字,啊,月生,杜月生,就是杜管家杜傳的兒子,杜梓揚的伴讀。難怪他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听說這杜月生雖只是杜梓揚的伴讀,不過在侯府里的地位也不低,成年後,也幫他父親打理侯府的事務,儼然一個小總管模樣。
看他的臉相,和杜總管何其相似呢,輪廓如刀刻,總是橫眉豎目,長著薄唇的嘴角總是往下掉,可惜了一副俊顏。
說實在話,這杜月生的容貌,比杜梓揚的,更符合對男子的審美標準,只是他沒有杜梓揚高,身形也沒有杜梓揚的俊逸挺拔,反而是精瘦頎長型。
呃,好像想到別處去了,剛剛明明是受了別人的批評,應該像錦翠這樣忿恨無比才是,結果自己卻開了小差,評起別人的容貌來。
哎,誰叫我養成這樣的習慣了,一听到不合己意的評價,馬上轉移注意力,不然,我早就被那群麻煩的老媽和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氣死好多遍了。不過,這評論說的是秦綰繡,所以,自己總有點事不關己的感覺。
秦宛珂整理了一下帶笑的表情,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訕訕地又對著那兩人一笑,「妾身這就離開。」然後,就急急往門外走去。
杜梓揚也想不到平常平易近人的杜月生會這樣說,很是詫異。當秦宛珂那訕訕的一笑在他的眼前綻開時,他看到她那姣好的容貌鮮活動人,笑顏里卻隱沒了濃濃的落寞,單薄的身影飄然而起,衣袂搖曳間幽香沁鼻。
然後,嬌小的身姿就從自己的身旁一閃而過,轉眼間就走到了庭院中,好像下一刻,她就要消失不見了。他的心像是被什麼剎時箍緊,心痛瞬間蔓延,對著那身影,他只能在內心叫出自己最迫切的願望︰別走!
可惜,出口的只有一聲︰「等等……」
秦宛珂腳步一頓,轉身回頭,臉上帶笑,「夫君還有何事?」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肌膚瑩瑩白皙,皓齒在紅唇中綻放如珠貝,眸光粼粼流轉,衣裙飄飄隨風蕩,活月兌月兌一個「回眸一笑百媚生」。
她又怎知自己的這一回身,黯淡的不是六宮粉黛,而是顛倒了這依舊佇立在書齋中的兩個人。
「你……沒,沒什麼了。」杜梓揚說話都有點哽塞,臉色緋紅。
「那妾身告退了。」宛珂還是掛著笑,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就笑著,看你們還說得出什麼不滿。現在,實踐證明,這個理論,絕對是真理一條。
她身後跟著錦翠和春喜,這兩人,一個還惴惴不安,一個是憤憤不平,三人很快,就走出了這庭院。只是她們衣裙的摩挲聲,久久在這小小的庭院中縈繞不散。
杜月生也訝然了,在侯府活了20年,從來沒有一位女子像剛才那位,舉手投足都靈動生輝,更沒有一位會在人前媚笑如此。他被剛剛的一幕證住了,和臉色一樣的紅,由脖子根部一直延伸至耳尖。
整個書齋,靜默得只剩下臉紅耳赤的兩人。他們互觀顏色,都覺得尷尬無比,半晌沉默不語,只彷佛覺得眼前仍留有嬌倩的殘影。
這日晚上,秦宛珂在初曦閣里百無聊賴,抬頭望天。深藍的夜幕下,明月當空,看樣子,還有幾日,就是滿月了。對了,到了這里那麼久,究竟現在是幾月?于是問錦翠,現在是什麼月份。
「小姐,你最近怎麼了,總問一些您自己知道的事情,現在是仲秋八月啊。」
哈?仲秋八月,「那就是說現在馬上要過中秋節了,太好了。」古代的中秋節,還沒見過到底是怎樣的呢,她一臉興奮地都開始期待了。不過,這時代的八月也太涼了點,天清氣冷的。不過錦翠一句話,把她的興奮敲得無影無蹤。
「小姐,中秋節是什麼?」錦翠很是迷茫,又用那種好學寶寶的乖乖表情向她發問。
咦?不會吧?中秋節都不知道?難道,這個時代,還沒有中秋這個節日嗎?我到底是到了什麼朝代啊。秦宛珂搜索自己的記憶,她從來沒想過要問,這中秋節的起源,就更不知道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融入到中國人的文化當中,因此,她比錦翠更迷茫。
呃,「就是八月的十五日,我的意思是那天的活動比較多,很像節日一樣。」唐時就有很多詩人寫詩提到過八月十五啊,現在到底是什麼朝代呢?她真後悔沒多掌握點歷史知識。也許,這古代人都在這天有些慶祝活動,但還沒有提出來中秋節的這個說法而已。
「哦,」錦翠恍然大悟,「您說的是‘月夕’。那日的活動確實挺多的,一早可以到廟里參拜菩薩,夜里又可以觀燈,拜月光,還有很多人選擇這日探親訪友。對了,小姐,您要回府探望老爺嗎?」。
哦,原來是叫「月夕」啊。但是,我不要去見他。我現在還沒有那麼大的膽量去面對秦綰繡的親爹,那位素未謀面的秦相爺。他不要我去的話,我是一輩子都不怎麼想去見他的。對不起了,秦綰繡,你別怪我,我只怕我哪個動作露出破綻,他說我是冒充的怎麼辦?
雖然這種可能性極小,一個古代人,看到這完全一致的皮囊,會產生懷疑嗎?只會認為這個人是性情大變而已吧,誰會知道,是我這個21世紀的靈魂,把這副身體的原主人給替了。秦宛珂發著呆暗暗地想著。
「唉……」重重地嘆了口氣,我自己的爹也回不去看了。到了這里才發現,其實,自己對父親的恨,原歸根結底還是源自對他的愛,和對他的期待吧。
對自己愛著的人,一旦受到他的冷落,知道他心中還有他人,期待就落空了,這種被忽略、被背叛的疼痛就會轉為恨的怒火,然後燒得自己體無完膚。前世,自己對父親,對杜川旭,都是這樣的感情。
其實,愛的最高境界,或許是為愛的人,而放棄自我吧。我自問做不到,也放不下。想到此,秦宛珂的心中突然無比悲涼。「唉……」又嘆了一聲。
「小姐,您想老爺了嗎?」。
選擇了以沉默作答,轉了個話題,「錦翠,‘月夕’那日,我們到外頭走走吧。」
「嗯。好……」其實不妥,既已嫁作他人婦,又怎能再獨來獨去。平時不出府,小姐到處逛也就罷了。但要出府,就比較困難了,也不知道這侯爺家的規矩怎樣。可是,她確實不忍對著黯然神傷的小姐說出「不可」二字。
主僕二人正沉在秋思里悲悲戚戚,突然見到春喜的身影出現在小院里,跑的急匆匆的,一進院子就喊︰「少夫人,少夫人……」跑到近處,才在朦朧的光線中看清她歡天喜地的臉。
「又發生了什麼?」錦翠先問了出口,想到自己的小姐正傷心,這丫頭卻滿臉喜色,正要火起。
結果春喜理也不理錦翠,掏出一本書,遞到秦宛珂面前,喜滋滋地說︰「少夫人,少爺讓奴婢把這書拿給您。看看,少爺對您真的很上心呢。」她一口氣說完,把書放到秦宛珂手中,才顧得上喘氣,呼呼哈哈地蹲了下去。
秦宛珂接過書,湊到光亮處一看,赫然是自己在書房中看的《詩經》,翻開里面,盈盈滿滿的都是那個雋秀的小楷字體。心中一暖,把書捧近心口,想不到,此時此處,自己竟被這不期而至的書給撫慰了。謝謝你,杜梓揚。她很衷心地在心里說道,溫情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