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逝水邊城 第三章

作者 ︰

在汴梁城的東郊,有戶羅姓人家,世代行醫,先祖乃是前朝北漢的都城山西太原人氏,後來北漢被宋所滅,山西由此變成了宋與契丹的連年征戰之地,為了躲避戰禍,羅家的掌家人羅宇承舉家內遷,來到汴梁。

羅宇承的膝下有一女一徒︰女兒名喚雲歆,羅宇承珍愛如若明珠,見女兒喜歡擺弄草藥,就試著教她一些藥理藥性,這羅雲歆小小年紀就好似對醫藥有著一顆玲瓏之心,不論草石藥性,還是針灸脈絡,全都是一點就透,學的非常快,羅宇承不忍弗其意,不惜打破傳男不傳女的陳規舊制,把醫術盡數傳授與她;徒弟名叫廖無心,乃是受好友楊業所托收下的,廖無心初到羅家時,看什麼都是新鮮的,活潑好問,自身又極是聰穎,凡是說過一遍的,他都能牢牢記住,而且又肯下苦心去鑽研,沒有幾年,其醫術竟然直追師父羅宇承,羅宇承看在眼里,喜在心頭,常把祖上記載下來的一些難解的病例拿出來與廖無心一起探究。

天起朦朧,太陽未現,廖無心試著睜了好幾次才勉強睜開了他那雙迷糊的睡眼,極不情願的瞧了瞧窗外,見外面已經微明,急忙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下來。據「傳言」楊家人起的都很早,昨晚上那個叫楊延朗的千叮嚀萬囑咐要他早點過去,可千萬別晚了。匆匆的洗了把臉,對著鏡子把頭發梳攏整齊,當看到鏡子里自己黑著的一雙熊貓眼時,心里又暗暗地把楊延朗罵了一頓︰三更半夜的把我從被窩里拖出來,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堆,早上還得起這麼早,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多年好友的份上,才懶得理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廖無心皺了皺眉頭,楊延朗,你真的僅僅是因為心有不甘嗎?武功、名利、地位,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你疼愛你的弟弟,可為什麼要做出一副冷漠的樣子?

清晰地記得楊延朗告訴他延昭中毒時那焦急的神情,既是如此,你先前為什麼要向延昭下毒?

無心嘆了口氣,也怪自己當時一猜到延朗竟然還在用烏頭止痛時太氣憤,把下毒的原因忘記問了。

無心搖了搖頭,回身穿上外衣。「烏頭為散寒止痛要藥,既可祛經絡之寒,又可散髒腑之寒。然其有大毒,用之宜慎。楊延朗,你隨我師父學醫多年,雖未拜入門下,可你不會不知道烏頭本就是無解之毒,若論它的藥性,恐怕你了解的比我還要多。」昨天晚上他們之間的對話仿佛還在耳邊……

延朗的眸子黯然地垂下,只听他低聲地說道︰「雖說中毒不深者十二時辰後癥狀會自動消失,可我不放心,我怕延昭會……」

「你怕他會什麼?」廖無心無情的打斷延朗的話,用最惡毒的話語說道,「這藥你吃了多少年了?不照樣可以站在這里逼著你的弟弟也吃嗎?」。

良久都沒有延朗的回音,無心也自知這話說重了,剛想緩和下口氣,延朗已在旁輕輕地說道︰「我是咎由自取,延昭是被我所害,他不該承受這般痛苦的……」

咎由自取?本已經有些後悔的無心不禁火冒三丈,楊延朗,你確實是咎由自取,當下冷冷地說道,「明知道以痛止痛無異于飲鴆止渴,可你還是要一意孤行!如果讓師父知道你把他所傳授的醫術用在制這種藥丸上,他定會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教你。」

楊延朗猛然抬頭,在燭光的映襯下,無心這才看到楊延朗那滿是痛苦的神情,「無心,別告訴羅伯伯,不要告訴他。」

無心看著延朗,回想起幾年前當他在無意中發現延朗竟然用烏頭來緩解手腕之痛時,延朗也和今日一樣,幾乎是求著他不要給任何人說,「你曾向我保證過,今後不再吃這種藥,可現在你怎麼解釋。」

「要我說實話嗎?」。延朗苦笑道,「因為,我不甘心成為半個廢人,所以我別無選擇,若是有朝一日連烏頭之痛也壓不住它,延朗只得認命。」

一點兒沒變,還是這樣平靜,幾年前你是淡然一笑,現在,還是這樣!

「好,好一個別無選擇,好一個只得認命,楊延朗,你如此不懂愛惜自己,別人還跟著你瞎操心什麼。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我會確保延昭沒事,也會把延昭中烏頭之毒的事情告訴楊叔叔,你走吧,以後別再來找我。」

晨曦中的楊家大院顯得極為寧靜,若不是那塊兒高高懸掛在門楣之上的敕造天波楊府的大字匾額,會讓人誤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大戶人家。

無心輕嘆地搖了搖頭,楊叔叔楊阿姨都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楊家子弟更無紈褲之風,奈何卻被推向風口浪尖,在疆場上馳騁拼殺,這難道是他們想要的生活嗎?

思量間,已穿過楊府的回廊,來到延昭的房前。

楊忠瞧了瞧緊閉的屋門,不禁皺了下眉,卻又在瞬間舒展開,轉身對無心笑笑,說道︰「六少爺一向習慣早起,今天不知什麼緣故竟然到現在還沒起身,請廖公子稍候片刻,我去叫叫他。」

無心點點頭,默默地側立在一旁。

楊忠先在門口輕喊了幾聲「六少爺」,見里面沒有回應,楊忠的心里一咯 ,臉色微變,因為他知道自從十年前的那場事兒之後,六少爺就養成了淺睡的習慣,只要家中一有風吹草動,第一個醒的總是六少爺,可是今日……一種不祥的預感涌向楊忠的心間,暗道聲不好,急忙推門而入。

屋內的殘燭仍在釋放著它那微弱的光芒,延昭蓋著被子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就像睡著了一樣,可這種平靜平和卻讓楊忠一陣心悸,他想試著輕輕搖醒延昭,可伸出的手竟然抖得厲害,「六少爺,六少爺,六……」

「楊伯伯,我來。」無心制止了楊忠這種毫無作用的喚醒方式,手指輕輕搭上延昭的脈搏,凝神診脈。隨著一點點的確認,無心微微蹙起了眉頭,果然不出所料,在進門時就觀延昭的面色不像中毒,還真是如此。楊延朗啊楊延朗,你竟然在昨天晚上就把你弟弟的毒給解了,你不忍心延昭受苦,難道就不怕解毒時延昭會有什麼感應嗎?而延昭之所以到現在還沒醒,完全是因為你又給他服用了安神的藥劑,如此心慈手軟,你還能成什麼大事?

「廖公子,廖公子……」楊忠見廖無心眉頭緊蹙,心中更是慌亂,焦急地詢問道,「六少爺他到底是怎麼了?」

無心松開延昭的手腕,回眸淡淡的看了一眼楊忠,輕嘆一聲,說道︰「延昭中毒了,正好我帶的有解毒藥丸,不必擔心。」

無心從隨身攜帶的布囊中倒出幾個五顏六色的藥瓶,從其中黃色的瓶里取出一粒藥丸,就著壺中的溫水,剛要喂延昭服下,楊業卻在此時進來了,一語不發地大步走到延昭的床前,不動聲色的從無心的手里接過延昭,說道︰「把藥給我!」

無心心中一驚,這顆藥丸根本不是什麼解毒的藥,而是提神醒腦用的,若是被楊叔叔察覺出不對,那該怎麼解釋呢?但他更知道此時不能有片刻的遲疑,忐忑不安的把藥遞了過去。

楊業拿著藥,回頭看了看無心,也沒說什麼,就把藥喂給延昭吃了。

無心暗暗舒了口氣,退在一邊。

楊業把靠在延昭身後的枕頭放平調好,輕輕地讓延昭躺下,給他蓋好被子,這才問道︰「無心,延昭中的是什麼毒?」

「烏頭。」無心在回答這句話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心在怦怦亂跳。

「你今天來楊家有什麼事嗎?」。楊業接著問道。

「我原本是來找延昭一起去采草藥的,不想卻遇到了這件事。」無心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答道。

楊業不再言語,只是望著昏迷不醒的愛子。烏頭,延昭怎麼會中了烏頭之毒?軍中常用的毒藥怎麼會在楊家出現?他默默地坐到延昭的身旁,手慢慢地撫mo著六郎的臉頰,十年前的那一幕不禁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這難道會是個前兆嗎?朝堂之內的明爭暗斗,邊關之外的暗潮洶涌,他楊業是生是死本不在意,最不願的就是累及家人,可是,十年前,延朗已經為此受了重創,現在,歷史還要重演嗎?

初升的暖陽慵懶地照著大地,延昭在吃過藥之後終于醒了,他緩緩的睜開雙眼,眼前圍著的許多模糊地身影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爹、娘、大哥、五哥、七弟他們都在,可是四哥呢?延昭失望的閉上了眼,四哥定是不想見到我,遠遠地避開了。不,不對,我服了毒藥怎麼還能活著?延昭忙又睜開眼楮,尋找著人群里他所熟悉的身影,四哥還是不在,是無心哥,是他救了我。

「延昭,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嗎?」。折賽花見延昭的眼楮睜了又閉,于是小心翼翼的問道。

「娘,」延昭忽閃了兩下自己的大眼楮,問道,「我,我這是怎麼了?」

無心在旁邊听得直撇嘴,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怎麼了,還真能替你哥隱瞞,好在我的任務要完成了,得趕緊找機會走。

楊業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延昭,沉聲問道︰「延昭,你怎麼中的毒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楊延昭心中一痛,自己害四哥受了那麼多的苦,是應該被四哥厭惡,被四哥不喜的,可是,為什麼心里還是這樣難受,延昭暗暗咬了咬下唇,故作輕松地說道︰「孩兒真的不知,好在有無心哥救了我。爹,我四哥呢?」

楊業的眼楮一錯不錯的看著延昭,雖然兒子神色中那一閃即逝的痛苦藏得很深,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昭兒,你是在隱瞞什麼嗎?對于這個從小就乖巧懂事的孩子,楊業總是會多疼愛些,延昭中毒這件事他楊業一定會查清楚,可也不願在此時強迫延昭,「延朗一大早就走了。」見延昭的眸子漸漸變黯,楊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對于四郎待六郎的態度,他多少是知道的,不過他一直認為孩子們之間的事還是由他們自己解決,作為長輩不宜插手,四郎是個聰明的孩子,終有一天延朗會接受六郎的,于是安慰延昭道︰「四郎他不知道你中毒了,否則他一定會等你沒事了才離開。」

無心在旁邊不禁暗暗贊嘆︰「果真是知子莫若父,你家四郎確實是看到延昭沒事了才走的。」

可這邊延昭的內心卻是一片苦澀,強笑的點點頭。

楊業看著延昭強顏歡笑的模樣,他的心就仿佛針扎般疼,昭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睡得一向不沉,怎麼會對中毒之事毫無察覺?雖不願勉強延昭,可楊業的心里到底有些發堵,頭也不回的問道︰「無心,延昭體內的毒都清除了嗎?」。

無心點點頭,「都清除了。」

楊業站了起來,轉身對無心一抱拳,說道︰「這次多虧了有你在,才能及時的為延昭解毒。楊業現在必須和延平立即趕往代州,改日楊業必親自登門道謝。」

無心慌忙還禮,心虛道︰「楊叔叔嚴重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楊業接過楊忠遞過來的披風,抖開披在身上,沉聲說道︰「賽花,你在家看好延德、延昭、延嗣他們三個。你們幾個也听好,如果沒有你娘的批準,誰都不能跨出府門半步,否則家法處置!」

延昭一下子就急了,慌忙喊道︰「爹,我……」

楊業回眸冷冷地掃了延昭一眼,那股冰寒之意讓站在一旁的無心都是一顫,「代州之行就此作罷,你若膽敢擅自離府,加倍處罰!」

說完,大步出了房門,楊忠已在院中備好了馬匹,楊業牽過韁繩飛身上馬,與延平一道往邊關而去。

屋里的延昭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瞪著大大的眼楮緊緊地盯著天花板,一句話也不說,那副神情讓折賽花心疼不已,折賽花輕輕地拉住延昭的手,柔聲安慰道︰「六郎,你爹也是為你好,娘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去邊關,可你中的烏頭之毒卻是軍中毒藥,你爹是怕你再出事才會做此決定。昭兒,你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中毒的嗎?」。

延昭這才把視線收回,轉頭看著為他擔憂的娘親,輕松地笑笑道︰「我明白爹爹的心意,既然爹不放心,延昭不去就是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至于孩兒是怎麼中毒的,延昭真的不知,不過我以後會小心的。娘,延昭已經沒事了,您和五哥、七弟去休息吧,留無心哥陪我就行。」

折賽花揉了揉六郎的頭發,輕嘆一聲,轉身對無心說道︰「無心,這也快晌午了,你為延昭忙了半天,我去給你和六郎煮些吃的。」

無心現在是恨不得立即就走,可是楊夫人也開口留他,有些不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目送著楊夫人走後,自顧自的搬了把椅子,坐到桌前看地面。

「無心哥,離我那麼遠干嗎?坐過來陪我說說話吧。」延昭熱情的邀請道。

廖無心皺皺眉,不太情願地把椅子往延昭跟前挪了挪。

「無心哥,我中的確實是烏頭之毒嗎?」。延昭問道。

「嗯。」無心心不在焉的應道。

「我曾听四哥講過烏頭是沒有解藥的,是真的嗎?」。

「這個,」無心愣了愣,解釋道,「烏頭本是無解的,好在你中毒不深,服用些黃連、甘草、金銀花、犀角等藥材,倒也能緩解癥狀。」

「如此說來,向我下毒的人並不是要取我性命。」延昭一本正經的推測道。

「也許是吧。」無心感到有點緊張,這小家伙不會猜到什麼了吧。

「那他的目的是什麼呢?」延昭像是在自言自語,慢慢地說著,「現在和中毒前惟一的不同就是我去不了代州了,難道,是為了阻止我去邊關?」

無心頓覺頭大,所幸來個緘口不言。

延昭說到這里,心猛然一顫,四哥為什麼不讓我去代州?莫不是邊關出了什麼事?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靜之中。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楊家將逝水邊城最新章節 | 楊家將逝水邊城全文閱讀 | 楊家將逝水邊城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