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的黑暗中到處都是喊殺聲,一個御前侍衛匆匆趕到順治面前,向皇帝報告他了解到的情況。
那些在營外站崗,然後過去詢問明軍意圖的哨兵,大多被暴起傷人的明軍殺死,但也有個別的人逃回,據他們報告見到的亂兵都是清軍。
「都是綠營?」順治震驚地問道。最開始還有御前侍衛猜測是發生了營嘯,更有人擔心是外面的蒙八旗出現了什麼變故。但四周的蒙八旗營地現在已經是座座起火,無一幸免,這看起來就不太可能是蒙八旗發動的兵變。再說這些蒙八旗平日同樣受到優待,從情理上講不該有叛亂的理由。
到處都是火光,這麼短的時間內,所有的外圍營地都受到了進攻,所有有戰斗經驗的軍官都指出敵軍的兵力非同小可。听到御前侍衛的報告後,順治環顧左右,著急地叫道︰「在這里誰能煽動大軍叛亂?」
距離最近的是揚州的林起龍,不過河道官兵數量有限,並且分布在整條運河上。再說對于河道官兵的實力皇帝心里也有數,他們的戰斗力比衙役高不了太多,想把漫長運河上的河道官兵集結起來發動一場叛亂,未免也太高看林起龍的能力了。除了林起龍以外,嫌疑最大的就是代理兩江總督衙門事務的江寧巡撫,但江寧巡撫的大本營在南京,兩江官兵分布的範圍更大,要是蔣國柱把兵馬集中起來送過長江,林起龍和兩江的地方官也不會完全沒有察覺。
「或許是林起龍和蔣國柱勾結了。」一個御前軍官嚷道。只有林起龍和蔣國柱勾結,才能得知御前現在兵力薄弱,而且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兩江部隊送過長江。不過這個說法還是有很大的漏洞,即使知道御營現在只有五千兵馬,高郵距離南京仍然太遠了,蔣國柱集結兩江部隊一事動靜太大,無法徹底瞞過地方府縣。若現在真是兩江部隊在圍攻御營,那除了說明林起龍參與外,還說明兩江的府縣差不多也都是知情人和參與者。這麼大規模的叛亂實在太駭人听聞了,而且若真能進行這麼廣泛的串聯,蔣國柱就更沒有在高郵動手的必要了。遙遠的距離大大抵消了蔣國柱的主場優勢,即使考慮到後續的一萬五千兵馬,蔣國柱也應該選擇等到御營渡過長江、靠近南京後再動手,這樣御營就會深陷江南月復地,皇帝也更難以逃月兌陷阱。
御前的軍官們七嘴八舌亂紛紛地議論著,那些有軍事經驗的人很快就壓倒了年輕軍官們的胡亂猜測,他們指出,蔣國柱選擇在高郵發動叛變,只能說明他缺乏對江南軍隊和官員的控制力,無法號召他們明目張膽地叛亂,與蔣國柱在主持今天亂事的前提相矛盾。
還有人提出或許是周培公或梁化鳳謀反了,這個有一定的道理。現在他們正領兵堵截鄧名,身邊有集結的軍隊,但是蔣國柱和林起龍為何沒有發現他們的舉動?若是蔣國柱和林起龍也牽扯到其中,那問題轉了一圈又回到老路上——既然江南官場已經如此有力地控制住了軍隊,那他們為何不選擇在南京動手,而是要千里迢迢地跑來高郵動手。
沒有人能完美地解釋上述的矛盾,至少這麼短的時間內做不到。而這時御營周圍的戰斗變得更激烈了,有兩座蒙八旗的軍營已經陷入了火海,看上去外圍的部隊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皇上。」一個有經驗的八旗軍官見到外圍營地正迅速地土崩瓦解,心急如焚地向順治提議道︰「是不是讓御前出營支援?」
「這怎麼行?」索額圖嘴唇哆嗦著,雖然听他父親講述過很多次大戰的經過,但他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戰爭;听父親回憶往事的時候索額圖總是听得很帶勁,但當他親眼看到周圍都是大火時,索額圖感到心髒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了,驚慌地說︰「御前侍衛都是皇上的奴才,怎麼能讓他們出去拼命?」
索額圖的話代表了很多御前官兵的心聲,按理說滿洲兵都是皇帝的親奴才,而御前來自上三旗,能到皇帝身邊當差更是親奴才中選出來的好奴才,憑什麼為了救蒙古人而犧牲這些皇帝最心月復的奴才?
不但索額圖等御前官兵不願意,就是順治本人也不願意,御前兩千滿洲八旗都是皇帝的心頭肉,再說這兵荒馬亂的時候,放他們出去增援外圍營地,那皇帝的安全豈不是要削弱了。
因此順治否決了讓御前出營增援的建議,命令他們嚴守皇營。
「朕絕不相信林起龍、蔣國柱都參與到了亂事中。」剛才那些有經驗的軍官的分析對順治來說無疑是救命稻草,他立刻緊緊地將其抓住︰「黑夜中敵我難辨,部分營地里可能是受驚的官兵正自相殘殺,應以堅守為上。」
就是一部分資深的御前軍官也贊成持重的方案,認為在這一片混亂中,出去增援蒙八旗未必是什麼好辦法,還不如靜觀其變,等天亮後看清敵我形勢後再做打算。不過還有人認為,眼下一片混亂或許是一個機會,反正皇帝是唯一重要的,兩千御營應該全體出擊,掩護順治趁亂殺出去,索額圖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主張突圍的人自己還在為該向什麼地方突圍爭吵不休,有人認為應該去高郵城,但亂黨或許也猜到了這一點,而且沒有人敢擔保高郵沒有參與亂事;向北逃也是一個選擇,不過亂黨在這個路線上可能更會布置重兵伏擊;還有人主張兵行險招,向揚州突圍,那里城高池深,而且還有大量的兩江和河道官兵。不過即使有人敢擔保林起龍和蔣國柱沒有牽扯其中,順治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說不定還有大批亂兵正從南邊趕來,向南跑豈不是自投羅網。
御前爭議不休的時候,鄧名正指揮著部隊肅清清軍的外圍營地。攻入外圍蒙八旗的營地後,明軍並沒有立刻向縱深展開突擊,而是沿著壕溝和營牆展開爭奪,不斷擴大己方的控制區。
「留神韃子皇帝突圍!」
鄧名在戰前就反復強調過,這一仗的關鍵在于是否能夠擊斃順治,如果被順治逃走,那麼即使殲滅了五千御營也得不償失。
只有將順治殺死,才能打斷皇帝的親征計劃,為張煌言和馬逢知消除壓力;如果能夠讓清廷陷入暫時無主的境地,對鄭成功遠征台灣的計劃,對雲南李定國的堅持也會有間接的幫助。除去這些對盟友的益處,一定要擊斃順治也是東南滿清督撫的共同要求,順治死亡他們才能得到喘息的機會。
一個多月前,張朝、董衛國向鄧名托孤時,鄧名就勸說他們反正——既然都是身死族滅的下場,那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但江西巡撫和布政使直到那時仍是不敢。他們告訴鄧名,雖然他們二人是江西的一、二把手,但並沒有機會和時間培養絕對效忠于他們的心月復,對江西官場和軍隊的控制力很大程度上還是來自于朝廷。張朝私下對鄧名講︰若是他公然亮出反旗的話,估計凝聚人心的能力連金生恆都不如,尤其在順治親征這種背景下,一旦听說皇帝渡過長江,親自來討伐江西,估計就有不少人想要立功,會把張朝綁起來交給順治。就是董衛國都說不定會心存僥幸,指望靠出賣張朝為自己的家人謀一條生路——如果張朝不公然造反,告密未必能救得了董衛國。
于是鄧名在苦苦思考後拿出另外一個方案,那就是明軍喬裝打扮去突擊順治的御營,而兩江、湖廣為此提供方便。
對于這個計劃,張朝和董衛國倒是能夠接受。雖然他們懾于滿洲八旗的威名,畏懼甚深,但既然已經走投無路,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為何不垂死掙扎拼一下呢?
絕望的蔣國柱和林起龍也支持鄧名的第二套方案。和張朝、董衛國一樣,他們都認為自己無法煽動起足夠多的綠營去進攻御營,而且也不能保證對這種涉及到人數上萬的叛亂行為保密。但利用職權為鄧名的軍隊遮掩行蹤,向化妝成綠營的明軍提供糧草,或是幫助鄧名打探消息,他們還是完全可以辦到的。
遠在武昌的張長庚最後得知這個計劃,收到周培公的秘信後,張長庚也表示了完全的支持。在參與密謀的諸位督撫中,張長庚是動員能力最強的。得知順治必定要親征後,張長庚甚至認真考慮過投奔明廷的可行性——張長庚經營自己勢力的時間最長,清洗工作最徹底,而且手里還有一筆積蓄可以充作軍費。不過投明對張長庚來說是最不得已的選擇,因為這樣他勢必會被川軍和夔東軍要走大片的地盤,而且張長庚也不敢說湖廣到底有多少人會跟著自己走——這只是比身死族滅要強一些。
順治必須死,參與密謀的督撫們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空前的一致,對鄧名來說這也是最好的結果。如果順治逃月兌,清廷不發生大動蕩的話,張煌言、鄭成功和李定國的壓力就不會明顯減輕,而且參與密謀的督撫在絕望中會做出什麼事來也很難說。
「佔領壕溝,嚴防韃子突圍。」鄧名重申道。明軍全力奪取著每一座外圍營門、每一段壕溝和營牆,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形成對內的防御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