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雙禮及建昌眾將和成都的交情是通過這兩年不斷的往來逐步加深的,無論是之前的交換人口,還是後來狄三喜增援成都,鄧名都有合理的回報,而且給建昌留下了誠實的印象。比如鄧名就坦白地告訴馮雙禮成都如何從人口的交換中受益,以及能夠獲得多大的利益。這次鄧名還給建昌帶來了一些金子,貴重金屬總是受歡迎的,建昌可以用來和藏人交易。
現在建昌的軍事化程度和昆明差不多,甚至還要高,十萬男丁統統都是軍隊的輔兵,養著一萬甲士,全力修建哨所提防昆明的進攻。由于有劉文秀留下的庫存、工具和軍屯,建昌的日子過得比昆明強,甲士的裝備也不錯。鄧名建議馮雙禮和李定國緩和關系,這點馮雙禮倒是不反對,因為如果緩和關系的話,建昌就不用投入那麼多財力在邊境哨所上;鄧名還建議建昌出兵協助成都作戰,事後按比例分給建昌戰利品,這個建議讓馮雙禮有些心動。
馮雙禮代表建昌勢力向雲南提出的要求就是,李定國首先必須幫助他們向朝廷取得合法的建昌統治權,除了這個名義以外,昆明還要先把邊境上的警備部隊都撤走。其次,建昌要求雲南保證不誘惑、容納建昌的逃亡人口,如果建昌有輔兵逃到雲南,李定國應該攔截並且歸還。在這個基礎上,建昌同意向雲南提供糧食。
馮雙禮的條件讓李定國周圍的將領嘩然,這根本就是要求李定國承認建昌西營軍的割據事實,徹底放棄統一西營的想法。
「建昌事實上已經不由大王統領了,就算大王不同意慶陽王(馮雙禮)的要求,他們也不會回歸雲南。」鄧名據理力爭,試圖說服李定國同意。
鄧名並沒有告訴李定國,他答應給建昌一些補貼——建昌向昆明提供的糧食都算是成都購買的,成都可以用糧食、金銀、布匹或是其他建昌願意接受的物資來結算補償。因為建昌對昆明的疑懼心理,鄧名很不容易才說服了馮雙禮同意向昆明提供幫助,其中狄三喜也幫了很大的忙,才壓下反對派的聲音。反對派懷疑給了李定國糧食,就是幫助昆明獲得進攻建昌的軍糧,是一種「資敵」的行為。
「如果我們撤走了邊境上的部隊,建昌又出兵掠奪雲南的人口怎麼辦?」李嗣業大聲地表達著不滿。昆明和建昌的軍事對峙是逐步升級的,雙方的隔閡和不信任導致他們交替提高邊境的警備力量,生怕被對方打一個措手不及。
「慶陽王已經保證不會同室操戈,他建議只保留沿途的驛站,用來保證通訊和運輸糧食所需。一旦晉王撤回邊境上的軍隊,慶陽王立刻就會送十萬石糧食來昆明。」鄧明大聲說道。
中間派白文選還有懷疑派賀九義都沉默下來,昆明的自然條件遠不如成都,十萬石糧食若是省著點吃,能夠供二萬大軍一年所需,對昆明來說可謂是雪中送炭。
李嗣業也有些猶豫,不再爭辯而是等待父親的答復。
但馬寶依舊不甘心,他覺得劉文秀當年在建昌儲蓄的糧草是為了北伐漢中用的,也是西營在一場浩劫中唯一完好無損的糧庫,現在馮雙禮卻要用這些糧食和生活艱苦的昆明討價還價。
「如果慶陽王毀約劫掠雲南,那他就是背叛朝廷,王上肯定要反擊叛賊。」听了鄧名的話,馬寶意識到鄧名對建昌並沒有多少約束力,就拋出了一道選擇題︰「如果王上和慶陽王發生沖突,鄧提督會作壁上觀嗎?」。
李定國本想阻止馬寶的這個試探,但對方話已出口,他也就不再吭聲,免得讓部下在外人面前丟臉,或是讓鄧名認為昆明內部有分歧——就是有不同意見也要關起門來說。
「我不會作壁上觀。」鄧名知道在這個問題上無法含糊其辭,否則就會被視為軟弱,更可能被誤會。
這句話出口後,馬寶神色一動,截口追問道︰「鄧提督是朝廷的忠臣,對吧?」
這個問題一出,李定國,陳佐才也都認真地向鄧名看過來。川、滇明軍現在依舊是在永歷的旗下作戰,包括張煌言、鄭成功也奉永歷的正朔;即使永歷棄國,但如果鄧名公開質疑永歷的合法性,那就是在否認李定國的權威,雙方合作的基礎也就不存在了。
「微臣當然是皇上的赤子。」鄧名向西南抱拳,遙遙向著流亡朝廷致敬。這確實是一個大是大非的問題,如果現在鄧名或是其他什麼人打起別的旗幟,那麼天下就會知道南明又一次分裂了——在天子棄國,南明只剩下大約兩省土地的地方上又爆發了分裂、內訌,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馬寶的反應正是鄧名擔心的,他很害怕對方會誤會成都願意與昆明聯手消滅內部的不安定因素,因此他在表態後迅速補充說明︰「如果建昌進攻昆明,成都就會出兵,要求慶陽王退兵,否則不惜兵戎相見;但如果昆明攻打建昌的話,大王明鑒,末將已經答應了慶陽王,成都也會出兵相助,幫助慶陽王抵擋晉王的軍隊……」
周圍已經響起了憤怒的喝斥聲,但鄧名依舊平靜地把話說完︰「慶陽王答應提供十萬石糧食給大王以前,已經要求末將做出這樣的保證,這是慶陽王的條件之一。不過末將也向慶陽王說明,即使建昌受到進攻,成都出兵相助,川軍也不會踏入雲南境內一步。」
鄧名和李定國初次見面,但他仍然有底氣說這樣的話而不必擔心昆明對自己不利,這個底氣就來自于高郵湖一戰。如果沒有擊殺滿清皇帝的功績,鄧名無疑會用更委婉的口氣來表達立場,但現在只要李定國敢動手殺自己,那麼就意味著明軍的分裂,李定國會名聲掃地。
「大王是蓋世的英豪,數百年後仍然受到萬眾的敬仰,大王和延平郡王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物,是華夏的民族英雄。」鄧名說完後就靜靜地看著李定國,在心里默念著︰「您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雖然是另一個世界,但您的英名也會千古傳唱,對吧?」
……
盡管是初次見面,但李定國還是和鄧名達成了初步協議,他寫好手令,命令監視建昌的部隊迅速返回昆明,並當著鄧名的面命令衛士動身給前線送去。
「臨國公(李來亨),皖國公(劉體純)和我在夷陵發表了一個宣示,想必大王也有所耳聞吧?」緩和了昆明、建昌之間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後,鄧名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李定國點了點頭,他听說了這件事,其後郝搖旗、賀珍也宣布加入委員會,並且向奉節派去了常駐的使者。這四個人加入後,接替劉體純巴東地盤的黨守素沒有什麼選擇的余地,也宣布參與並向奉節派去了代表。夔東另外最後一股勢力,恩施地方的王光興開始沒有什麼反應,但在接到東安郡王的一封親筆信後也改變了主意。
「慶陽王日前也發誓永遠不在我們彼此之間使用武力,慶陽王的使者帶著他的誓書,正在趕往奉節的路上。」鄧名誠懇地對李定國說道︰「大王假黃鉞,代天子內懲賊人、外討不臣,我們希望大王不會把我們這個委員會視為敵人,我們不敢要求大王也寫誓書,但希望大王也能派一個使者去奉節。」
李定國的眉毛皺了起來。這個委員會雖然沒有明言,但顯然有另立朝廷的意味,隱含著對永歷朝廷的敵意,而文安之居然掌管審判權,也是頗有不得體之處。
馬寶本來就有怨氣,這時忍不住道︰「鄧提督積極為奉節的這個委員會奔走,難道不是為了針對皇上和朝廷嗎?」。
「不是。」鄧名急忙搖頭︰「我們不能各自為戰,不然就會被韃子各個擊破。這個委員會沒有給諸位將領們下令的權利,只是為了溝通。如果有人需要援兵,其他人能通過這個委員會知道;如果有人缺乏軍糧,其他人也能得知他的難處;就比如大王吧,如果大王有使者在奉節,告訴我們大王需要軍糧,或是需要我們呼應,我們才可能明白大王的戰略啊。」
「這不就是視朝廷為無物嗎?」。陳佐才忍不住反駁道︰「現在國家危急,你們應該放下成見,響應朝廷號令才是。」
鄧名已經通過別人知道了陳佐才的經歷,知道他是一個和任堂相似的讀書人,棄筆從戎,在沐天波手下當了一個把總。吳三桂進攻昆明時,陳佐才正前往建昌檢視庫存儲備,為永歷移駕四川做準備;但隨後得知沐天波跟著天子逃亡出國,陳佐才趕去緬甸,極力勸說天子返回李定國的軍中,受到了馬首輔和其他大學士們的厭惡,就想打發他回雲南聯絡義士,省得在眼前添堵。正好得知昆明大火,吳三桂退兵,陳佐才受命把李定國請罪交還的黃鉞再送回去。
陳佐才對鄧名、夔東集團、還有建昌表現出來的軍閥作風非常反感,已經到了深惡痛疾的地步,他不明白為何到了這樣的關頭,以鄧名為代表的軍閥們依舊在打自己的小算盤,此時他再也按捺不住︰「你們罔顧朝廷大義,為了一己之私就置國家、衣冠于不顧,就不怕成了千古罪人嗎?將來有何臉面去見祖先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