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南各省來的移民開始分批到達敘州。鄧名這兩天很認真地準備了演說,決心給這些移民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這次移民規模之大是前所未有的,估計僅是男性壯丁就有二、三十萬,而川西明軍控制區內已經有了五十萬男性壯丁。
「演講台準備得怎麼樣?」
「萬事俱備。」袁象高興地答道。他只有二十幾歲,又生長于將門,從來就不會隱藏城府,為了能夠多替敘州留下一些人口,簡直是想盡了各種辦法。鄧名要他安排布置演講台,袁象也盡心盡力地去準備,他打算緊跟著鄧名,也在那個演講台上好好表現一下,讓全敘州的同秀才都看看自己的才能。
「那就好。」鄧名知道袁象對此事很上心。現在鄧名並不擔心移民的配合,他們故鄉殘破,已經無家可歸,無論川西明軍為他們安排的前途是什麼樣,他們都會盡力去適應。而且中國的百姓從來就沒有遇到過和善的官府,只要官吏盤剝得稍微輕一些,往往就能得到青天大老爺的稱號。所以鄧名琢磨的就是如何讓自己表現得更加和善,讓移民獲得一個嶄新的印象,改變他們心中官員高高在上的姿態。
等到移民們看到川西最高統帥出現在面前,估計大家也是誠惶誠恐,為此鄧名還特意準備了幾個笑話,準備穿插進演講中去。只是鄧名現在也算是一方諸侯,不可能給大家說相聲,到時候這幾個小笑話能不能讓大家放松心情,鄧名也沒有把握,要是起不到效果,萬眾仍然沉默不語,那就太失敗了。
「丑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鄧名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就讓袁象先去會場繼續工作了。袁象今天特意穿上了大紅的官袍,帽子上的一對翼翅也清潔得一塵不染。看著驕傲得如同孔雀一般的袁象昂首挺胸地離去,鄧名也決心好好準備一下︰「袁象他好大的官威啊,希望他別把那些同秀才嚇倒才好。」
……
會場里除了敘州的官員、議員和老板外,還有大批聞訊趕來的成都人。他們早就知道敘州這邊要截留一部分移民,但看敘州這個架勢,竟然大有吞下移民團主力的架勢。是可忍孰不可忍,成都人心急火燎,這幾天已經和敘州方面劍拔弩張,今天這場有鄧名出面的歡迎大會他們當然不能缺席。
會場周圍布置了大批的標語牌,寫著無數五顏六色的招工宣傳,讓黃飛剛等人都感到異常的新鮮。很快成都和敘州的競爭就從自吹自擂進化到互相詆毀,並在袁象抵達前出現了口角、推搡,還一步步發展為謾罵和斗毆。
當看到大規模沖突似乎近在眼前的時候,黃飛剛等新移民都非常緊張,他們對川西的情況不了解,對自己的前途也充滿了擔憂。而耿雲林一直和移民們在一起,盡職盡責地安撫著這些他陪伴了一路的東南百姓︰「沒事,沒事,他們打不起來的。」
離開家鄉以後,黃飛剛他們都對耿雲林非常信任,畢竟這個人跟他們相處了好幾個月,而且還有問必答地幫助他們了解所有想知道的四川情況。不過在抵達重慶之前,耿雲林把重慶的清軍形容為青面獠牙的吃人禽獸一般,黃飛剛還清楚地記得耿向導用過的那個形容詞「川西最凶惡的敵人」。不過他們在重慶見到的是一群笑容可掬的綠營官兵,熱情地向他們出售各種商品——放在東南故鄉,何曾見過對老百姓和和氣氣說話的官兵?更不用說和百姓公平交易了。
在重慶對岸扎營的時候,黃飛剛除了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還曾經在一個瘦瘦的清兵擺的攤子上吃了一大碗刀削面,湯、料還算有味道,里面的面條也不少,官兵能夠這樣和老百姓做生意實在是太少見了。最開始見到那個賣面條的清兵時,對方臉頰上的兩道橫肉還讓黃飛剛感到有些心驚肉跳,乍一看上去,似乎比家鄉的縣丁還要凶惡得多,擠在臉上的笑容也顯得十分猙獰。但就是這個清兵,在黃飛剛吃完之後,還主動地給他盛了一大碗煮面條的面湯解渴,說了好幾句客氣話,感謝照顧他的生意。其他的顧客也都得到了一碗免費的的面湯。在他們吃飯的時候,那個清兵還殷勤地給他們講幾句山西的趣聞——等離開那個飯攤的時候,黃飛剛已經把老板歸為「面孔凶心腸熱」的好人之列了,並暗暗為自己一開始以貌取人而感到愧疚。
在離開重慶後,大家私下里偷偷議論,覺得耿向導說話實在夸張得太厲害;比較厚道的同伴還站出來為耿向導辯解,稱這很可能是大家誤解了耿雲林的意思——四川話不光發音和東南很不同,就是詞句可能也有不一樣的含義,或許「凶惡的敵人」在四川方言里根本不是和東南方言一個意思。
耿雲林還不知道自己遭遇到了信任危機,依舊耐心地給大家介紹成都、敘州的情況︰「本來敘州這里沒有什麼人,都是一年前才從都府搬遷過來的,都是自家兄弟,那里會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這時傳來一聲鑼響,還有兵丁高呼︰「敘州知府到!」
「袁知府來了。」听到這喊聲後,不少人都翹首向那高高的演講台上眺望,人群也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突然又傳來一聲鑼響,再次有兵丁高呼︰「成都知府到!」
「這個,真的沒事嗎?」。剛才敘州和成都人吵架的時候,不少移民就听到雙方互相威脅要讓他們的知府出來打人——真的沒有听錯,是互相威脅要讓知府老爺親自下場來打人。現在敘州知府到了,而成都知府也不請自來,顯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怎麼可能有事。」耿雲林呵呵笑起來,面沖著大批的移民,高聲說道︰「咱們敘州的袁知府和都府的劉知府那可是刎頸之交!你們知道什麼是刎頸之交嗎?」。
有些人搖頭,但也有人馬上答道︰「知道,就是通家之好。」
「通家之好只是妻女不避罷了,而這兩位知府,那是刎頸之交啊!就是可以為了對方不惜抹自己的脖子!」在成都的掃盲班上,教大家這個成語的時候,教授們就用劉晉戈和袁象舉例以幫助學生理解;而自從學會這個詞後,耿雲林就一再地重復使用,以表示自己是個有文化的人了︰「听好了,可不是抹對方的脖子!當初這兩位知府,那可是過命的交情啊……」
耿雲林繪聲繪色地描述起這兩個人在東川府的冒險經歷,他們互相扶持,一路上與毒蛇、猛獸搏斗,還要提防隱藏著的敵兵——周圍方圓上百里,找不到其他的戰友,只有身邊這唯一一個同伴,最後兩個人都成功地返回了建昌。
耿雲林故事還沒有講完,突然面前的移民發出大片的喧嘩聲。
「打起來了?」有人驚愕地發出疑問聲。
「不是,演猴戲,演猴戲!」不少移民目不轉楮地看著演講台上熱鬧的場面,還興奮地糾正身邊同伴的錯誤看法︰「原來這是個戲台子啊,要演猴戲給我們看。」
耿雲林回過頭去,看到兩個身著大紅官袍的人在高高的演講台上廝打成一團,拳腳橫飛,轉眼間兩個人頭上的烏紗帽都飛了出去。這兩個人也顧不上去拾,扭抱在一起,其中一個人被官服絆了一跤,把另外一個也拖倒了。
「真的是猴戲啊。」大部分移民都贊同地喊起來,這兩個人雖然身著官服,但顯然是唱戲的。不要說高高在上的知府老爺,就是縣里稍微有點體面的縉紳,也不會在眾人面前打得帽子都飛了,而這兩個人打得興起,居然連衣服都扯破了,露出胳膊上精壯的肌肉來——這大冷天的,還真不嫌冷。
移民們越看越是興奮,發覺這兩個人演得極為逼真,簡直就像是真的在性命相搏,以往看過的社戲和這一比,簡直就是小孩把戲。
「保國公到!」混亂中,又是一陣鑼響。
剛才听說兩位知府來了,移民們都屏息肅然,唯恐會發出什麼噪聲被治以不敬之罪。現在听到又是一個官員出場,不少人高聲叫好,還在為高台上賣力演戲的兩個人拼命鼓勁。都開猴戲了,可見官府是想讓大家高興,保國公來了大概也是要與民同樂吧。
「又上去一個?」看到又是一道人影竄上了高台,黃飛剛他們更興奮了,加倍用力的叫好,雖然短短幾分鐘,不少移民把嗓子都喊啞了,人人臉上都是快樂的笑容。
第三個沖上去的人拼命地擠到兩個人中間,竭力把他們分開。
「這是誰?砸場子的嗎?」。眼看前兩個人還沒演完就被中止了,有人發出了不滿的抱怨聲。
「這就是保國公。」耿雲林喃喃地答道。
「啥?」
「這就是保國公。」耿雲林也不知道如何給移民們解釋眼前的一切。他到這時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接著報出了前兩個人的身份︰「靴子少了一只的那個人,就是咱們敘州的袁知府;袍子爛了的那個人,就是都府的劉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