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第四十六節 證券(上)

作者 ︰

高郵湖一戰後,包括索額圖在內,曾經被俘的禁衛軍日子都過得不怎麼樣。因為被俘的人都是滿洲貴族子弟,親王、輔政大臣幾乎都有親朋在內,太皇太後為了滿八旗的團結也赦免了他們。不過失去了光輝的前途,對索額圖等胸懷大志的人來說無疑是沉重的打擊,被從御前侍衛序列中剔除後,他和鰲拜的佷子、遏必隆的女婿等人每日借酒澆愁,完全沒有了之前意氣風發的精神。

今天幾個難兄難弟正喝酒時,突然听到身後有人嚷了一聲,然後就看到一個小子湊了過來,笑眯眯地和這幾個輔政大臣的子弟打招呼。索額圖掃了來人一眼,依稀記得曾經見過這個人,不過好像不是兩黃旗的。來人自報家門,原來是姓鈕鈷祿的,他父親尼雅哈納還是個巴魯圖。

「哦,記得記得。」雖然有點醉了,但索額圖還是馬上記起了來者,對方是正紅旗的人,任正白旗的官職。

對方一定要請幾位正黃旗的前御前侍衛喝酒,索額圖他們也不好推辭。這個姓鈕鈷祿的正紅旗人身姿挺拔,相貌清秀,口才也相當了得,讓酒席上的氣氛變得十分熱烈。據這個鈕鈷祿的人說,自從高郵湖一戰把原先的禁衛軍逐出後,現在禁旅八旗也變得不堪了——這倒不完全是奉承,確實原先挑選的軍官都是京營八旗中的佼佼者。高郵湖一戰中,在順治斃命前,禁衛軍的士氣也始終維持不墮,對于一支幾乎都是第一次上戰場的年輕軍隊來說,這已經非常不錯了。而跟隨康親王去山東的禁旅八旗雖然名字不變,但只能用一些以前的落選者充數,他們是原本是沒有資格進禁衛軍的,是一個脊梁骨被打斷的軍隊了,失去了必勝的信心。

幾杯酒下肚,漸漸混熟了,鈕鈷祿就開始旁敲側擊,詢問起漕運的事情。這幾個人都有機會見到輔政大臣,所以鈕鈷祿就向他們打听是否听說過要走海運運糧一事,而諸位輔政大臣,尤其是索尼和鰲拜二人對此又有何打算。

最近幾天索額圖倒確實听父親說起過漕運轉海運一事,不久前他還和難兄難弟聊過此事,大家都是熟知內情的人,就算私下聊幾句也沒什麼。不過這個鈕鈷祿可沒有機會知道這種最高層的機密,索額圖雖然喝了不少,但聞言一愣,就打算搖頭推說不知。

但索額圖還沒有開口,鰲拜的佷子就搶先說道︰「唉,老弟也听到風聲了嗎?這個漕運是要招安閩賊來運啊。真是賊!為了點跑腿費,連糧食都肯幫我們運。」

索額圖一直認為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上次鄧名隨口說了「康熙」兩個字,就把輔政大臣都害慘了,所以這次從父親口中听說此事後,索額圖堅決認為這是個陰謀。而索尼私下里對家里人說,他也認為鄧名很可能知道並且默許穆譚來促成此事。不過漕運只要還沒有徹底斷絕,朝廷就投鼠忌器。如果鄧名的目的就是想用漕運來吊清廷的胃口,讓他們狠不下心一拍兩散的話,那鄧名已經成功了。現在朝廷里沒有人敢主張大打出手,萬一再次失利,那後果就會非常嚴重——既然錢糧還能運到天津,那朝廷似乎就可以等待更好的時機,東南似乎也依然基本掌握在清廷的手中。

「就是說,朝廷同意讓閩賊給運了嗎?」。鈕鈷祿又是一杯酒敬上。

「這我可不知道。」瓜爾佳(鰲拜家的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地把空杯放到桌上,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嘆。

鈕鈷祿急忙把空杯再一次斟滿,瓜爾佳也不推辭,端起來一仰脖,盡數倒入口中。空杯拍到桌面上,鈕鈷祿就再次給斟滿,如是者三。

「我大伯今天好像就要向太皇太後提起此事了。」瓜爾佳醉燻燻地,把杯子摔向桌面之前又大笑一聲︰「見錢眼開的閩賊!」

其他幾個人也都喝得差不多了,鈕鈷祿又把一杯酒敬到索額圖面前,後者已經半天沒有沾酒杯了。他眼楮下瞟,盯著那只酒杯看了一會兒,只見端著它的雙手沉穩有力,清澈的酒水表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漣漪。

抬起眼楮,索額圖看向對面的人,只見對方臉上也依舊鎮靜如常,一點兒不因為自己面露冷笑而顯得緊張不安。

「我們去喝杯茶吧。」索額圖咬字清晰,語氣中沒有一點醉意。

「好。」鈕鈷祿召喚候在外面的包衣進來,讓他們把各自的主子帶回家去。

索額圖,首席輔政大臣的兒子,在鄧名前世曾經是權傾朝野二十年的大臣。當他的包衣過來時,索額圖擺擺手,讓包衣們遠遠地跟在身後,索額圖邁開步子走向一個熟悉的茶館。而鈕鈷祿則落後索額圖一個身位,兩人在路上依舊有說有笑,就好似一對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在鄧名的前世,這個鈕鈷祿有一個名叫常保的曾孫,後來改名和珅。

「為什麼要打探這件事?」鈕鈷祿良好的外表給索額圖留下的印象很不錯,而且看上去鈕鈷祿也不像是為明軍服務的細作,打听漕運的事似乎只是單純地想知道此事是否能成,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游說的意圖來,這也讓索額圖對他的懷疑減輕了不少。

「索尼大人的公子,果然是明察秋毫。」在茶館坐下,鈕鈷祿以茶代酒,向索額圖致敬,然後就原原本本地說了起來︰「確實有人托小弟打探消息,要知道此事能成不能成,只要能搶在朝廷正式下達旨意的三天前知道,小弟就能得五百兩銀子;若是提前兩天,那就是二百兩;若是只能提前一天,那就只有五十兩了。小弟一直在打听這件事。今天听戶部里的朋友說,三位輔政大人為著這件事去見老佛爺了,想必很快就能有準信了。今天小弟只是想來混個臉熟,明日再繼續探听的。」

听說提前三天有五百兩的報酬後,索額圖心中驚駭不已,便是提前一天能得到五十兩銀子,也比索額圖做御前侍衛時的月錢要多出不知道多少倍了。本來已經不再懷疑對方是為明軍打探消息的索額圖,听到這個數字後又生出疑心來。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鈕鈷祿說完後就沖索額圖伸出一根手指︰「只要老哥能給弟弟一個準信,那這份酬勞就二一添作五,怎麼樣?」

「這是誰的銀子,川賊的嗎?要是川賊的銀子我可不敢要。」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索額圖的目光一下子銳利起來。

突然從索額圖身上噴涌而出的殺氣,讓一直非常鎮定的鈕鈷祿楞了一下,臉色也是微變,然後突然哈哈笑道︰「老哥這是說哪里話?弟弟可不是沒心沒肺的畜生,和鄧賊勢不兩立。」

突然鋒芒畢露的索額圖讓鈕鈷祿感到有點不舒服,他咳嗽了一聲,進一步解釋起來︰「這是幾個湖廣商人托弟弟打听的……老哥听說過‘基金’這個詞嗎?」。

「沒有。」

「那‘股票’呢?」

「也沒有。」

「那弟弟就給老哥從頭講起吧。」

據鈕鈷祿說,北京視為頂級機密的漕運改革一事,在湖廣已經傳播開了,武昌還成立了一個什麼證券交易所,上市籌集漕銀。

「籌集漕銀?」索額圖迷惑地問道。

「是啊,湖廣今年的漕銀定額是三百八十萬兩。老哥想必也知道了,這筆銀子要先由川商……嗯,先由打著川商旗號的穆譚家奴送到天津,然後武昌再加上三成……不,加上五成的銀子,付給川商也就是那些穆譚的家奴。湖廣的這筆銀子會分成十批運來,每次三十八萬兩。朝廷認可了第一批、放進了第一批,等在大沽口外的銀船就再開進來一批,一撥壓一撥。如果朝廷毀約了,或是拒絕給收條,那川商就虧一撥銀子,大概是四十萬兩吧。湖廣、兩江、浙江都是這樣辦理。」說起川商的運輸計劃,鈕鈷祿如數家珍,好像比索額圖的那個輔政大臣老爹還要清楚。

「大半個月前川商就在武昌辦了一個基金,起個名字叫‘楚漕拆借’,就是向湖廣的富戶募集三百八十萬兩白銀,運到天津的銀子就是這筆‘楚漕拆借’。如果朝廷毀約了,那麼這個基金就賠三十八兩,每買十兩銀子的人虧一兩。如果朝廷認可了,事情辦妥了,那消息傳回武昌,湖廣總督衙門就會掏銀子給川商,然後川商立刻還錢——加一成五的紅利給借銀子的富戶。一個月一成的利錢,現銀,很多人都盯著要買。當地很多人說,這就是賭一把,贏了是一成五的利,輸了是一成蝕。」鈕鈷祿告訴索額圖,這個基金賣得不太好,因為很多人都覺得清廷不會同意由川軍和舟山軍押送漕運,所以都還在觀望︰「但只要朝廷同意的消息傳出去,這個基金肯定會瘋漲,先知道消息的人,家產轉眼就能翻番,至少是漲個五、六成。」

「光一個湖廣,一個月就有差不多六十萬兩白銀的紅利。」索額圖搞明白後也是倒抽一口涼氣,明白了為什麼會有人肯出幾百兩的報酬來打探消息。不過鈕鈷祿的話他並不是十分以為然︰「不就是一成五的利麼?雖然很高,但也到不了翻番啊。」

「老哥听說過‘保證金’麼?」

「不知道。」

「那弟弟從頭講起。這‘楚漕拆解’的基金有個百分之五的保證金規矩,對了,老哥听說過‘百分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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